第120章 清歌漏舟（上）

清军停止屠杀的信息传出后，躲在扬州城外的人们纷纷返城，亦有人进城找寻亲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死人，户丁尽绝者比比皆是。有些人家请来僧人、道士做法事，超度亡灵。

五月初八日，葛明、行空把铁棍藏在竹筒里，随做法事的僧人、道士混出扬州城。出城约十多里，前方出现一片树林，只见树木枝叶茂盛，郁郁葱葱。二人刚踏入林间小路，猛然从林中窜出六个汉子，手执板斧、尖刀、木棍等武器，从四下围拢上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举起牛耳尖刀，大声喝道：“秃驴、臭道士，要想此处过，快快留下买路钱！”行空合掌道：“阿弥陀佛！我们是出家人，请好汉行个方便!”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挥舞着木棍，喝道：“你他妈还敢啰嗦，快扔掉铁棍，拿银子来!”葛明气愤地说道：“你们不去杀鞑子，却在这里抢劫，当真是猪狗不如！”满脸横肉的大汉狞笑道：“小道士脾气不小，你可知柿子拣软的捏，鱼儿拣新鲜的吃。只要能弄到钱，俺们就是大爷。”

“哈！哈！……”其余五人放声狂笑。葛明大怒，身形晃动，铁棍迅速挥出，扫落汉子手中乱七八糟的武器，顺便放倒两人。行空亦是使开铁棍，将余者打倒。

“哎哟！我的妈呀……”这些人笑声未绝，又开始叫痛起来。满脸横肉的大汉慌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道：“请二位师父棍下留情，小人是史阁部的手下，奉命筹集军饷。”

行空怒道：“史阁部已壮烈殉国，你们竟然还打着他的旗号，行抢掠之事，败坏史阁部的名声。”葛明举起铁棍，大骂道：“这群恶人冒充史阁部，趁火打劫，个个该杀，吃我一棍！”

行空劝道：“葛先锋，这些人也是穷得没法过活，方才行抢掠之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了他们罢！”葛明厉声喝道：“我若再看到你们抢掠百姓，定杀不饶！”这些汉子不敢拾起武器，狼狈地逃跑了。

看着这些人消失在树林中，葛明闷闷不乐，叹气道：“清虏杀我同胞，汉奸为虎作伥。国难当头之际，恶人肆虐，可苦了百姓啊！”行空道：“更可气的是官军不保护百姓，毫无斗志，一矢未发，便仓皇投降，致使清虏长驱直入，陈兵扬州城下。”

葛明愤愤地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花了大笔银钱养兵，可事到临头，江北四镇不是降，便是逃！”行空道：“若是江北四镇前来增援，清虏断然不能攻下扬州城，百姓亦不会受屠城之害！”

葛明回头看了看扬州城，眼中闪着泪花，坚定地说道：“血债要用血来还，清虏终要为他们的屠杀行为付出代价！”

“人生何处是归途，纷纷扰扰几时休。如说何时兵戈止，苍天一笑众生痴。”行空闭目合掌，低声颂道。葛明惊道：“行空师父为何说出此言？”

行空道：“贫僧满怀报国之志，为了复兴大业投奔明军。可从军以来，对朝廷深感失望。经历扬州之战，看到生灵惨遭涂炭，心下更是难过。”

“行空师父有何打算？”葛明急忙问道。行空道：“贫僧准备返回少林寺，颂经念佛，普渡众生。”葛明见行空心意已决，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到前方寻家酒肆，吃杯水酒，再分头赶路。”

二人出了树林，又行约三四里路，来到一条河边。有个酒肆建在河边，挂着幌子。葛明喜道：“这些时日，天天吃米饭，全身没有力气。行空师父，我请客，咱们到酒肆里去大吃一顿！”行空微笑道：“谢谢葛先锋，贫僧也有银子。”二人在扬州城击杀清兵时，缴获了些金条、银两，每人身上都带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进入酒肆后，酒保迎上前来，请二人在八仙桌子旁坐下，问道：“二位师父，来点什么？”葛明道：“牛肉、羊肉、鸡肉、鸭肉尽管上，再来一坛酒。”酒保愁眉哭脸地说道：“兵慌马乱的，那里有肉？待会儿能弄来些鱼，不过米酒还有些。”

葛明有些扫兴，说道：“那你去炒四盘时鲜蔬菜，多加些菜油。”酒保高兴地说道：“我们有块菜地，种出来的蔬菜香嫩味美，保您吃得满意。”泡上茶水后，酒保就到后边厨房去安排菜肴。

葛明打量着房间，只见里面摆着六张桌子，最里边有两人在喝酒。这两人见葛明、行空进来，抬头看了看，见二人是出家人，且面色和善，未加理会，只是吃菜喝酒。

一人端起酒杯，说道：“周兄，你能从扬州城跑出来，甚是幸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敬你一碗酒！”姓周的那人端起酒碗喝干，郁闷地说道：“家里人都被杀死了，我死里逃生，可是身处乱世，人命如浮萍，说没有就没有了。赵兄，也不知大明能不能收复中原？”

姓赵的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清军凶猛善战，江北望风而降，只有扬州城抵抗两日。清军已陈兵瓜洲，大集船只，不日将下江南。”姓周的那人吃惊道：“那清军不怕大顺军背后插上一刀呢？”姓赵的那人道：“李自成死了，大顺军跑到江南了。”姓周的那人惊问道：“李自成乃当世之豪杰，如秋风扫落叶般横扫北方，怎么能说死就死了？”

姓赵的那人说道：“李自成率军退出北京后，便被清军穷追不舍。而大顺军步步后退，一败再败。四月底，大将刘宗敏被俘杀，丞相牛金星、军师宋献策等人投降。大顺军在连续遭到清军重创后，士气低落，再加上准备东下船只被清军缴获，兼之多铎率清军直趋南京，原先攻打南京的意图无法实现。李自成不得不改变进军方向，进入湖广。五月初四日，李自成行至通山县境九宫山，带领卫兵上山烧香时，突然被当地乡民袭击身亡，时年四十周岁。”

姓周的那人听罢，喝干碗中酒，叹息道：“想不到李自成英雄一世，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葛明闻言惊愕不已，正要上前询问细节，那两人已起身离开酒肆。这时，酒保端上炒菜，送来米酒。二人大口吃菜，大碗喝酒，不多时便有些醉意。

门外忽然传来歌声，轻快而柔和，嗓音甜甜的，略带些童音。门被推开，一位小姑娘背着竹篓走了进来。只见她年约十一二岁，身穿绿色罗裙，挽着双髻，圆圆的脸蛋黑里透红，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洋溢着笑容，长得俏皮可爱。小姑娘解下背篓，交给酒保，说道：“阿哥，这都是些小鱼，阿姊船上还有大鱼呢！”

酒保乐呵呵地说道：“厨房里有刚出炉的烧饼，你自去吃个吧！”小姑娘哼着歌，蹦蹦跳跳地到厨房去了。酒保来到桌前，说道：“二位师父还真是有口福，俺先煎盘小鱼，再来盆油泼鱼如何？”葛明吞口唾液，说道：“有好鱼尽管做来，我们不会亏待你。”酒保唱声诺，提起背篓，快步去厨房里拾掇鱼。

葛明端起酒碗，正要向行空敬酒，忽闻屋外传来吵闹声。小姑娘咬吃着烧饼，从厨房里出来，推开门，跑到屋外。吵闹声越来越大，酒保和酒肆主人亦跑了出去。

葛明、行空来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一叶小舟停在河中，上面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但见她面容娇好，虽穿着青布罗裙，却掩不住窈窕身材。五个汉子正在岸上大声调笑，正是在前边树林里抢劫的那些人，只是少了一名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