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另有玄机
一座十丈见方、金顶玉璧的绮丽厅堂,坐落在植满青松翠柏的花园中。绘着玲珑水月的绮丽屏风将房间分隔成为前后两间。晨曦透过窗栏洒入后间室内,仿佛纯净的流水四散流淌,将浸染了一夜的黑暗与浑浊全部一扫而空。但唯有一处,不管它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其洗涤干净恢复原貌,那就是厅中那位尊贵宾客的脸膛。此刻他就像一头被驱逐出群的暴怒野狼,在厅中央一刻不停地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把牙齿摇得“咯咯”响,两道仇恨的目光从细小的蜜蜂眼中直射出来,里面还间或夹杂着几丝悲哀与愁苦,令人不忍卒视。
“士少贤弟..为兄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坐在厅堂上首胡床上的一个中年壮汉一边整理头顶上歪了的帽,一边对眼前的尊客劝说道。一圈光晕从帽檐下钻了出来,闪闪发亮,原来这人天生谢顶,光秃秃的额头上寸草不生。
“子高兄..你是知道的。”尊客停住脚步,转向床上坐者,凄婉地说道:“我祖约膝下有四子,人丁虽还算得兴旺,但除了长子涣儿,其余三人皆不成器。某家一直希望让涣儿接替我的衣钵,将来光宗耀祖、张大门楣。未料到今日竟然..竟然遭遇..我心中如何能不痛?如何能坦然接受这飞来横祸?”
说到这里,祖约动了感情,捶胸顿足,泪如雨下。
秃头壮汉看到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下也是不忍,正想再次出言劝阻,却听屏风后面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祖叔叔,逸儿前来领罪,请祖叔叔不吝责罚。”
话音稍落,一个纤瘦清秀的人影已经从屏风后闪处。来者****上身,背后插着一株儿臂粗的荆条,径自走到祖约面前纳头便拜,一边叩头一边声泪俱下地说道:“祖叔叔,逸儿无能,未能护得涣兄周全,导致他无端被害,逸儿真是罪该万死,还望祖叔叔不徇私情,对小侄重重惩处,以慰藉涣兄在天之灵。”
祖约面沉似水,浑身不自禁地抽搐了几下,随后来到那苏姓少年的身前,伸手将其扶起,淡然道:“贤侄不必延揽罪责。此事本与你无关,怪只能怪小儿过于好胜斗狠,且学艺不精又不知进退,所以才会有今日之祸。”说着,他又解下了苏逸身上的荆条,将其轻松地一撅为二,丢到了一边。
“小侄谢祖叔叔明断是非、宽仁大度。”苏逸躬身再拜,感激涕零地说道。
“逸儿。”坐在胡床上的秃头汉子伸手指向屏风后的几道人影,“他们..就是害死你祖涣哥哥的罪魁祸首吗?”
“不错。”苏逸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对手下厉声吩咐道:“把那两个人犯押上来。”
站在屏风后的家丁们“诺”了一声,随后便见一大一小两名五花大绑的男子被推搡着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厅堂中央。
“跪下!”随着家丁们的一阵怒喝,年纪幼小的那名男孩被一棍扫中小腿肚,吃不住痛只好屈腿跪了下来。但另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壮汉却硬朗得很,无论家丁们如何打骂踢踹,他却把腰板挺得比松树还直,横眉怒目昂然不跪。
“嘿!你个不知好歹的王八羔子,见了苏侯爷跟我家祖将军,还敢如此无礼?”先前那个名叫童老三的祖府家将火冒三丈,一边破口叫骂,一边抡起哑铃般大小的短柄铁锤,朝丁晓武的膝盖狠狠敲去。
膝关节的十字韧带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这一下若是砸实了,丁晓武下半辈子就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但幸运的是,一旁早已怒不可遏的祖逸按捺不住心中愤恨,抢先打出了一记重拳,同时口中怒骂道:“直娘贼,到了这里,还敢耍威风,真是不知死活。”
丁晓武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地捣在了肚子上,顿时疼得七荤八素,一头栽倒在地,没想到竟阴差阳错地躲过了童老三更狠厉的那记锤击。
“臭小子,如此不济还敢嘚瑟?吃老子一锤。”童老三一招落空后,立刻抢上前去,抡起钉锤再次朝丁晓武肩膀上掼落。
丁晓武似乎被祖逸那一拳打得痛不欲生,不停地翻滚着身子,结果未等童老三铁锤砸下,便骨碌碌径直滚到了祖约的脚边。
祖约的大手像鹰爪般探了上来,一把抓住丁晓武的衣领,象拎一个小孩子般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也是武将出身,多年战场拼杀,所以尽管对方体重高达一百五六十斤,但仅用一只手把控,竟是绰绰有余。
“你就是那个姓方的北魏国使臣吧。某家问你,我那孩儿是不是被你杀死的?”祖约横眉竖目,极力压抑着内心狂怒,厉声喝问道。
“祖涣兄长就是死在这贼子的手里,祖叔请看,此青峰匕首、还有那铁耙的端头,都是杀人凶器。”侍立一旁的苏逸不等丁晓武开口,先自命人将两件还沾着殷红鲜血的铁物件拿了出来,摆在祖约眼前展示。
“副帅,苏公子所言不虚。”童老三在旁附和道,“此贼与大少爷公平比武,连战连败,便在暗中使绊子。他利用房内黑暗无光,先用耙头扎伤了大少爷的脚趾,再趁其动弹不得时突然拔出短刀暗下毒手,端的是心狠手辣,残忍狡诈。我等恳请副帅大人速将此贼碎尸万段,以告慰大少爷的英灵。”
他们俩说得振振有词,但祖约却只紧紧瞪着丁晓武一人。后者倒也毫不示弱,把腰板一挺,朗声道:“不错,好汉做事好汉当。人就是我杀的,老子深明大义,为民除害,造福天下,有何不可?”
祖约心下狂怒,他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极力压制住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冲动,咬牙道:“阁下就是北国使团的副头目方雷,某家认得你。先前便是你无故烧了我设在广陵的醉乡楼,这笔帐尚未清算。没想到你今日怙恶不悛,竟然又下毒手杀死了我的亲生儿子?可怜我的涣儿年方三九,之前他与你从未谋面,你为何硬要置其于死地?我父子又与你有什么仇怨,为何要苦苦侵逼陷害?”
丁晓武翻了翻白眼,鄙夷地瞅了瞅对方,随即冷哼一声,把脸扭到旁边,似乎完全不屑和对方讲话。
祖约暴怒,一把抢过案上的匕首,举到丁晓武面前,森冷的寒芒立时将他燥红的脸膛清晰地映照出来。
“你可看清楚了,这把刀就是你杀害我儿子的凶器。既然如此,那就一命偿一命,某家现在就用这把匕首手刃你这个畜生,开膛剖腹剜心取肝,祭奠我儿子的在天之灵。”
面对离自己鼻尖近在咫尺的刀尖,丁晓武只感到阵阵寒气扑面而至,冰冷透骨。他不是大无畏的革命烈士,说不害怕那是自欺欺人。但一想到这是自己唯一能活命的机会,他只得竭力将恐惧抛掷脑后,摆出冷峻灼然的面孔一言不发。
看到这幅面容表情,祖约握刀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他双眉紧蹙,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两眼,忽然转过身去,大踏步向后走。
站在旁边的苏逸被他的奇怪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说道:“祖叔,此贼乃是罪魁,祖叔为何要..”
祖约没有答话,却忽然一个扭头,如炬的目光刀一般射向丁晓武,大声说道:“廓清中原!”
丁晓武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地跟着脱口说道:“匡复河山!”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便听出这是切口暗语,但没料到竟是祖将军和杀子仇人搭上了腔,心中均不禁感到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