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凤求凰曲
在这寂静月下,一声清脆之响传入屋内。
赵玉莲心底一惊,赶紧起身,开门一看,只见自家的莽夫醉倒在地上,呼噜声起。
她骂道:“死酒鬼!醉了也给老娘找麻烦!”
虽然面上话是如此,她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转过头问云璃:“师妹,你这里可有多余的被子?”
云璃不似那般冰冷,而是一笑,取笑她:“刚才还骂着,现在又心痛了?”
赵玉莲亦一笑:“不过是怕他生病了又要老娘照顾!”
“好好好,不说了!被子在隔壁我去取。”
赵玉莲静静接下身披的斗篷,小心盖在莽夫身上,见他鼾声大作,她会心一笑,满含柔情看着他。
今夜,月圆。
释离玉受了祖师之命,追踪魔气。花了一下午时间,追到了台州城,却是全城寂静,只有依稀微弱的几点灯火还在坚持。
他收剑,将在台州城。
施法,手中以灵力化出一个虚幻的司南,见它柄指着东北方向。
收法,释离玉不敢大意。小心握着剑柄,警觉地往那边走去。
夜色深沉,寂寥无声。只剩一轮圆月在空中高挂,倾泻这一世寂寞。
此时的台州城,街上基本无人走动。只剩下守时的更夫,一遍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声声传开响彻全城。
释离玉从台州西城门落脚往东北方向而去,穿过条条街道,这才见到一盏灯笼高挂,映着“宣明客栈”四字,在夜色中如此显眼。
施法,再度招出司南,却见司南转动不停,根本无法定位。他只得作罢,暗想:“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干扰。看来那道魔气大有来头!”
往客栈门口经过,无意中往内瞥了一眼,却见到一人身披黑色斗篷,头戴蒙纱斗笠。
他有些疑惑,这么晚了居然打扮如此严肃。
再看着“客栈”二字,他转向,抬脚往客栈走去。
风声呼啦,撩动他的发梢,有些冷。
客栈内,六张桌子,南北各三张并排立着。北边中间那张桌子,一人朝着大门口坐着,正在饮酒。
桌上摆着一壶好酒,那人对面亦摆着一个酒杯,似在等候某人。
释离玉未作多想,径直走到客栈内。一瞧:但见右边一个中年人,看样子应该是掌柜,正拨着算盘核对今日收益。
掌柜的见客官来了,却也不抬头理他。只顾埋头唉声叹气弄着算盘,似被小二偷拿了银子那般苦恼。
他感觉这客栈的气氛有些怪异,虽然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怪异。
那男子桌上的烛火被夜风一吹,有些飘忽,摇摆不定。
男子举着酒杯,送入蒙纱之下,细细品味。
释离玉也不理掌柜,直接就走过去,坐下那人对面的长条凳上。
两人都没话说。
那男子仍旧顾着品酒,片刻后,放下酒杯。双手端起酒瓶,将释离玉身前那个空杯倒满,不多不少恰好满上。
男子嗓门有些沙哑,冷冷说道:“请!”
释离玉并不认识这个男子,他平日里是个好酒之人,见这酒摆在面前,端起,笑道:“多谢。”
手指酒杯,醇香肆意,一口入喉,畅快。笑道:“好酒!”
男子又替他满上,沙哑道:“兄台是好酒之人。难得,再饮一杯!”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举杯便饮。
烛火飘忽,蒙纱摇摆。
男子问道:“这么晚了,兄台还行色匆匆,可是有要事在身?”
释离玉笑道:“也无甚要事,只是今日察觉有魔气侵入玄黄殿!”
他故意强调“魔气”二字,言语中带着挑衅。
男子缓缓放好酒瓶,举着自己的酒杯,冷冷道:“兄台可是在开玩笑。”
“何来玩笑一说?”释离玉眼神一棱,透过挡在两人中间的烛火,向那人盯去,犀利如剑。
“魔气可是魔族的标志。兄台岂不知千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魔族兵败,自此销声匿迹。现在人间哪有什么魔气。”
“可惜千百年去了,魔族却为真正消灭。难保他们不会卷土重来。”释离玉提过酒瓶,满上。
“若真的来了,兄台会怎样做?”男子饮尽一杯。
释离玉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杀!”
杀气肆意。
“看来说不拢了,可惜了你这副皮囊,与我一个故人如此相似…说!追踪我所为何事!”男子发力,“砰!”
见他手中酒杯应声化为碎末。
“果然是你!魔气的主人!侵入我玄黄殿却是为何?”
那人并不应他。
“看来不必和你浪费唇舌。既是魔族!杀!”施法,执剑在手,泣剑泛着金光显现。
一剑直刺,刺向那人。
那人抬手一拍,起身一掀,桌子翻滚,扑向释离玉。
烛火散落,溅在地上,酒瓶碎裂,美酒流淌,遇着烛火立马烧起来。
掌柜一见,赶紧放下算盘,取过一盏灯,小心扑灭地上烈火。
释离玉复一剑,将桌子劈成两半。
男子轻轻一跃,往后退去,笑道:“今日不想和你交手,后会有期!”
言罢,男子化为黑烟消散无踪。
释离玉并没有办法追去,只能握着手中泣剑,愤恨不已。无奈收剑。
掌柜嚷嚷道:“客官,打碎了桌子可是要赔的!”
“多少?这够了么?”释离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一拍,在台面上砸出一个小洞,银子深深陷在其中。
掌柜见状,似遇到了瘟神,赶紧笑道:“够,够,够!客官慢走!”
释离玉走出客栈,正对面却是苏府。
听云璃说起,苏昕便是苏国舅的千金。今日小鬼比试,也不知苏昕可去看过。既然此时无事,不妨帮小鬼一把。
想罢,他轻轻一跃,翻入苏府内。
府内灯火阑珊,却依旧有下人走动,不时往前厅送佳肴。他暗想:“莫非有贵客到访?”
苏府,前厅内。
山珍海味堆满桌上,苏国舅苏泽伟携夫人云素就坐。
另一端却坐着一个圆脸有些微胖的少年,看那打扮定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
苏泽伟笑道:“鲁公子,为何来得这么晚?”
那公子握着扇子,笑道:“不瞒苏伯父,来得路上走错了方向,这才误了时辰。还请伯父见谅。”
“不碍事!不碍事!来了便好!”苏泽伟生怕惹这公子不爽,赶紧笑道,带着几分谄媚的意味,“来,干了这一杯!”
鲁公子举杯:“该是晚辈敬您才对!怎敢劳烦伯父,侄儿敬您一杯!”
“好好好!满上!”苏泽伟亲自提着酒壶满上,举杯笑道,着实开心不已,一脸兴奋。
却是一旁的云素十分不舒服,脸色沉沉,她找了个借口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就不陪你们了。”
鲁公子道:“伯母身体不适,还是早点歇息为好,您尽管去。我陪伯父再聊聊。”
苏泽伟笑道:“对了,把昕儿叫出来!”
云素似有不愿,没有应他,转身离去,听得身后两人的言语,倍觉刺耳。
院内,释离玉小心躲在院中树后,往前厅看去却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和苏国舅正在畅饮。却又不认识那个公子是谁。正疑惑间,却看到云素走了出来。
他赶紧一闪,躲到一旁。
云素脚步匆匆,往后院赶去。
他心想:“走得这么急,却是为何?先跟上去看看。”
借着走廊,弯着身子,小心潜行,一直尾随云素。
后院,闺房内。
苏昕身着白纱深衣,卸去妆容,正对着铜镜发呆。
一旁的婢女苏珊不停催促她:“小姐,老爷可是催得很紧…您还是赶紧打扮吧…免得惹老爷生气…”
苏昕没有应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摸着脸,忽而问道:“慕名而来,却是为了一张脸!说到底只不过是这张脸惹的,苏珊,我若没了这张脸是否就能断绝这些烦人的应酬!”
一听小姐这等想法,苏珊惊呆了,赶紧劝阻道:“小姐,您千万别这样想!即便您不愿也没必要这么作践自己…”
“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一次次被爹安排去见那些个达官显贵之子,欲要以我终身大事换他一时官场前程!表哥也就罢了,好歹还有兄妹情分在。可这鲁公子闻所未闻,我为何非要去见他?”
“小姐!老爷安排,您不去也得去呀!鲁公子可是大司马之子,您若不去,万一惹他爹生气,咱们苏府可就难熬了。”苏珊虽然也替小姐不平,可还是如此催促。
“官场一向你虞我诈,爹却乐此不疲。权力的游戏竟让他如此着迷,以至于我这个女儿的终身大事也被拿来当了筹码。你说,为何我便要被他们如此摆布!似一颗被丢弃的棋子,玩弄于鼓掌之间。”
“小姐,你就别多想了。先应付了这一趟再说…”苏珊打开胭脂盒,递给小姐。
苏昕偏过头,看着盒子,无比厌弃,一下摔开:“要它何用!”
“砰!”
无辜而可怜的胭脂盒就这么摔在地上,静静躺着失去主人的爱。
忽而一人走了进来,轻轻弯腰拾起这胭脂盒。
苏珊赶紧道:“夫人…”
“你先下去吧。”
“是。”苏珊离开。
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屋外,释离玉一跃,上了屋顶,悄悄揭开一块瓦,透过缝隙观察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苏昕依旧坐在铜镜前,恨自己这张脸,为何要生得如此?只为了搏来一句“台州城绝世美女”?却要因为这种俗名被这些登徒浪子追捧,一个个踏破家门只为了见她一面。这张脸到底有什么用!
云素缓缓走到女儿身后,身后搂着她,安慰道:“昕儿,我苦命的孩子…”
“娘,爹还在陪那个鲁公子?”
她没有说话,而是点头。
铜镜中,苏昕看到了答案。深深叹了一口气,愁眉紧锁:“娘,为何我就不能把握自己的幸福…为何爹要如此对我?我真的是爹的女儿么?”
“孩子,你不能这么想。你爹他也是为你好…”
话还未说完,苏昕便苦苦笑道:“为我好…娘,你也成了说客!难道就不能让我在仅剩的四年里,顺心而活吗!”
镜中,云素惊愕。
忍不住泪下,她哭了,作为娘,作为无奈的娘。
“你已经知道了…”云素反而长舒一口气,毕竟这秘密在心中守着,每看一次女儿便会心痛一分。如今不用再保守,却落得轻松了些许。
“难道您还想瞒着我一辈子,让我不明就里死去!”苏昕态度有些偏激,嘶声哭道。
“昕儿!”云素搂着苦命的女儿,“对不起,娘无能,不能好好保护你…”
“娘!不是您的错,是爹!”她侧脸靠在娘的怀中。
“娘求你,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去看看吧…鲁公子十分喜欢你…”
“我却并不认得他,况且,我心中已经…已经容不下他人…”
云素震惊,回过神,问道:“你已经…身子许了他人…”
“没有!我是清白之躯!只是心里装着一人,再容不下其他…娘,你也别逼我了…”
云素一听,有些怒意,看着女儿,似拷问那般,问道:“是谁?”
看着娘可怕的眼神,苏昕不知如何回应,低头不语。
忽而云素微微棱眼,似乎想到了妙计,和蔼笑道:“你放心,只要今晚你见了鲁公子,赶明,娘就放你去见心中那人,绝不阻拦!”
“真的?!娘,您没有骗我?”
“娘…绝不会骗你!”云素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坚决说道。
“好!一言为定!”
苏昕对着铜镜,重新绽出笑容,高兴打扮起来。看到桌上摆着一只凤纹金簪,她欣喜拿过,紧紧握在手中,心中默默含羞道:“明天一定要告诉那个死木头,我…我喜欢他!”
遥远的巫山,朝云宫。
神女心底一阵,叹道:“如此痴心,当真不改当年!只是小鬼心意你还记得么?小池。事过境迁,小鬼已然变心,怕是无情无义…你要重蹈我的覆辙么?”
可惜这番所言,只能对着空气,不可能传到苏昕那边。
回到闺房。
打扮完毕,却要换上新装。脱去层层纱衣,露出雪白肌肤。
屋顶上的释离玉赶紧蒙着眼睛,盖上瓦片,心中笑道:“小鬼的春天…就看你明个怎么把握了!小鬼!”
苏昕打扮完毕,出了闺房。
释离玉跟着跃下屋顶,小心潜行尾随而去。
前厅,苏泽伟陪着鲁公子喝得正起劲。
忽而一阵香气飘来,醉人心魄。
鲁公子闻着香气,转身看去,一个少女身形妙曼,上千一个万福,莺声燕语道:“鲁公子。”
那一个万福,当真是让他醉了。
如此容貌,当真是沉鱼落雁之色。举止纤纤,彰显大家闺秀的风范。一颦一蹙之间更显出一番低沉的哀怜,惹人心疼。若得如此女子为妻,上刀山下火海都值了。
鲁公子鲁威,忍不住张大嘴巴惊愕万分。
苏昕莞尔一笑:“鲁公子,口水都流出来了…”
鲁威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擦去,正色道:“一时失态,还请见谅!”
苏昕挽着袖子放在胸前,坐在娘云素身旁,笑道:“无碍。”
苏泽伟见鲁公子如此在意自己的女儿,不禁点头不已,心想此事已妥当。笑道:“昕儿,你且坐过去陪陪公子。”
苏昕虽有不愿,为了娘答应的是,还是埋头坐了过去。
鲁威大喜,高兴道:“不知苏昕姑娘能饮否?”
“小女子不善饮,若公子有心,且可小酌些许。只是我饮一口,公子需尽一杯。”
“一杯!简单,若是一坛在下也心甘情愿!请!”鲁威卷着袖口,亲自替她满上。
苏昕纤纤玉指,夹过酒杯,左袖掩面,轻轻一点,朱唇上沾惹些许醇香。顿觉喉咙有些发烫,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
鲁威笑道:“且慢点,姑娘既不善饮,在下不敢相劝。无以为乐,且尽一曲。伯父,可有琴?”
“公子懂琴曲?小女子正有一琴,名为‘绿绮’。不知公子可愿一试?”
鲁威听完哈哈大笑:“妙哉!妙哉!如此之巧!司马相如之琴竟在姑娘手中。”
苏昕一笑,命苏珊取琴。
玄黄殿,玉秀峰。
喧闹散去,燕孤云自躺在床上,月色幽寒从窗外射入,倾泻在地上,结为白霜。
今夜不知为何有些难以入睡,是想着明日的比试。还是说听到了什么琴曲,感觉有些相似,却又记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听过。
就这么躺在床上,望着瓦片发呆…
苏府,前厅。
鲁威小心接过绿绮,抚摸道:“如此好琴,果真是绿绮!在下有幸竟能仿他司马相如,苏昕姑娘且听好了!”
鲁威正色,端坐,摆琴,调音,拨弄。
曲调悠扬,时而平静如月下清湖,时而汹涌如惊涛拍岸,时而婉转如檀香屡屡,时而激扬如沙场点兵…
鲁威念道:“有美人一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苏昕心底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