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
日子忽忽而过,这一天云嫦满眼通红的从外面回来,姜陵正在桌前描画花样,见她来了,忙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问:“怎么了?可是你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云嫦的声音轻轻的,有如一阵无力的风:“是我哥哥最新章节。”
秋雁走过来,皱眉道:“你哥哥又去赌了?我早说过叫你不要往里面贴补,咱们的月饷发下来还不够自己嚼用呢,哪里够你去填那个大窟窿的!”
云嫦眼底都是泪,姜陵坐在她身边,也只得劝说道:“我知道你们兄妹关系好,你家里又指望你哥哥能有个出息,只是他这样不争气,你给了他钱去还赌债,他转眼又欠下更多,这样越来越不顾往后,还不如索性撂开手不去管他,让他得了教训就好!”
“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云嫦眼中的泪光泛起将落欲落,却极力的忍耐着道:“只是他答应的好好的,我也以为他是要去做个营生,好好出息一次让爹娘瞧着开心,这才管你们借了钱给他,谁知道今儿才知道他让赌场打了出来,腿也断了,现在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不说,我哥哥的腿还要请医问药,我爹打发人来管我要钱,我哪里还有钱呢?只是又不能不管他,谁叫我是他们家的女儿,除非,除非嫁了人……不然怎么躲得过!”
说着说着,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洇在蓝色的粗布衣服上,变成一团一团深蓝色的水迹,似慢慢绽放的一小朵一小朵的花朵儿:“如今可怎么办才好呢。”
秋雁心疼道:“你现如今连吃饭都不容易了,哪里还有空闲管他!”
姜陵这边却不说话,她原本手上银两便不多,如今为了入宫,日后必定更有大把要花银钱的时候,前两次云嫦管她借钱,她顾念着情分,便拿了给她,当时知道云嫦必定是还不上了的,这还好说,若她刚刚认识云嫦,不了解她家里的情况也就罢了。实在是当初在府里的时候,云嫦就多次找府里的丫鬟借钱接济家里,后来还求到过她与哥哥头上,前后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而且这些钱到了云嫦哥哥手里也是个挥霍,便如个无底洞一般,是没有尽头的。她即便是同情云嫦,也不再愿意掺和这件事情,所以一时并不愿意答话。
云嫦忍着哭,脸上蹭的一下子红上来,拼着难为情也道:“我昨儿问了明喜她们,可她们手上有的也不多,况与我又不熟,很不愿意拿钱借给我。两位姐姐若是还疼我,便先借我一些,怎么也要先治好了哥哥的腿,不然娘亲眼睛也该哭瞎了。”
秋雁只犹豫了一下,便自去拿了些钱过来,云嫦又瞅着姜陵,隔着层层泪雾,她看见姜陵脸上那道为难的神色,一愣,神色变了变,轻声道:“阿姜可是怨我了?”
秋雁正过来,忙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阿姜怎么会为了这事情怪你,这不是你的错,你哥哥早该得些教训,这一次他腿既然断了,往后必定知错能改,你别为难,先拿些钱与你哥哥治腿要紧。”说着又给姜陵使眼色。
姜陵皱眉道:“不是我不肯帮你,我也并不是怨你,实在是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你哥哥嗜赌成性,你就算再帮他,也是没用的。”
仿佛被姜陵为难的态度激起了自卑,云嫦捋了捋鬓角的头发,隐约苦笑了一声:“阿姜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秋雁忙道:“都是好姐妹,这会儿你不帮她,她还能指望谁去?”
姜陵叹了口气,道:“云嫦,我实在是没有了,我在曹姑姑底下做事,她的为人品性你们也是知道的,若真有,我不会袖手旁观。这个月的饷银未发,要不等发了,我再都给你。”
云嫦忍着难过,微笑道:“如此就谢谢阿姜了,等我有了钱,一定会还你们。”
一句话说的哽咽无比,连姜陵都觉得心中难过。
云嫦再来要钱果然是发放饷银的时候,因为抑郁和疲惫,她眼睛上一团乌黑,一看便是几夜未睡的结果。一层雨一层凉,已经是夜晚了,云嫦身上却还只穿着一件半旧的单衫,眼珠子里面全是血丝,连嘴皮也干裂了,姜陵见了她先是不忍,想起这些日子来相处的时光,到底将刚领到手还没有捂热乎的钱交到云嫦手里,又将自己一件平时穿不着的厚衣服给了她,又替她打水洗脸。
云嫦等不及这些,匆匆扑了扑脸就拿着银子冲到东边二门上,她父亲早在那边候着,拿了钱数了数,不满道:“怎么才这些,你哥哥的医药钱如今还欠着那许多,昨儿那边又过来要钱了,见咱们没钱,放下话说后日再不给就要砸了咱们全家呢,连你哥哥的命都预定下了,你如今在这么大的地方做事,就是张口借一借也没有这么少的。”
云嫦小心翼翼的点头,只是不说话,半晌道:“都是穷苦女儿才来这里做事的,实在都没什么闲钱,我也没有办法。”
她父亲只是不满意,云嫦陪着小心,见他父亲半天也不走,急的什么似的,说道:“您快出去吧,等我再想想办法,这地方看的极严,也不太允许我们常与外面交际,说是怕传了什么贵重东西出去,这阵子我们那儿看的可严呢,若是被抓着了,先不问青红皂白关起来就糟了。”
好不容易才把她父亲劝走了,这才一行泪一行愁的回了院子,也无心做事,不过是匆匆吃了点儿饭,做工后又四处求人,好容易才凑了一点儿钱。连紫苑这种她向来不愿意招惹的人都求过了,姜陵见她实在难为,便道:“你做这一份微末的差事能有几个钱,若这样不断的拿钱去贴补你哥,什么时候才能贴补完?你若不硬起心肠来,他便总觉得有你这条退路,行事就越发没有顾忌,这样反而是害了他。”
云嫦只是哭,绞着手指,低低垂泪道:“你说的容易,若换成是你哥哥,你能不急?”
说了这么一句,待到惊觉过来早已经悔之晚矣,果然姜陵脸色一白,便住了嘴,她自悔失言,忙道:“你别伤心,是我太急了,竟说出这种话。”
“你也没有说错。”姜陵的声音带着一股逼人的冷气:“你为了你哥哥好,我当初却亲手害了我哥哥,我哪里有资格教训你。”
云嫦揣度她神色,大约是真的气到了,可是她又想起自己原先在姜家大宅做事的时候,她哥哥好歹也是门上的一个小厮,父母也俱在姜家做事,有家规管着,哥哥虽也不成器,到底还有些顾忌,若不是姜陵出了这些事,她家也不会跟着姜家败落至此,所以虽然嘴上后悔,心里却颇有些怨意,但见姜陵一脸冰霜的看着自己,气头上来些,也不管不顾道:“你何苦又说这些话,难道当初你家里的事不是为了你一个人?只是你哥哥总比我哥哥要可怜多了,我哥哥好歹留了一条命,就算是眼下断了腿,又欠了钱,有一条命总是比什么都好!”
一行说,一行想起往日种种和乐情形,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将一直以来心中的愤懑尽说出了口:“若不是你,我们家又何苦至此!我又何苦至此!我也不用你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愿意借钱与我,又说什么等发了银子,可你前阵子买帕子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你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们家的出身,可是你还以为你自己是谁?”
一席话说的姜陵整颗心都冷了下去,她看着云嫦,两只手都轻轻的在抖,强忍着喉间的苦涩,苦笑道:“云嫦,我若是拿你当旁人,是断不会劝你和你说这些话的,也罢。”
云嫦怔怔的望着姜陵,喉中虽有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胸脯不断的起伏。她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只是接触到姜陵的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虽未再说,可说的那些话就像是一根根刺一样扎在姜陵身上。姜陵闭了闭眼,抽身从云嫦边上走开了,留下她一个愣在那里,半晌,云嫦猛地躺倒在床上,掩住脸呜呜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