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
这日过后云嫦就与姜陵疏远了,平时吃饭不等她,连晚上的当值也求人与她换了班,明喜迷迷糊糊的和姜陵在那黑漆漆的园子里巡查,一时忍不住又嚼舌头道:“以往瞧你与新来的云嫦处的不错,现如今人家知道紫苑是曹姑姑的心腹,弃暗投明,捡高枝儿攀去了,倒留下你我两个。”
说了几次,姜陵听了都只是笑一笑,她的神思还有一部分留在那一日与云嫦的争吵上,一直以来她的心结竟然被云嫦一语道破,恼羞成怒以至于不管不顾的和云嫦翻了脸,事后想想云嫦当时的处境,气也生不出了。如今听说云嫦将四宝库里的人上上下下借了个遍,这才不得已投到紫苑手下,为的是她在曹姑姑身边有地位,别人也能稍看着云嫦与紫苑交好,给云嫦两分薄面。
醒来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姜陵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听见一阵又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哭声,哭声幽幽的,宛若失了希望的野鬼。她身上先是惊起了一层汗,转而又明白过来,这声音似乎是云嫦的,于是慢慢朝她的床边摸过去,果然瞧见一个身影趴伏在床边,抽泣声不断。
心中一叹,终究还是不忍,姜陵回去取了这个月刚发的薪饷来,凑到云嫦身边,悄悄道:“云嫦?”
云嫦微微睁眸,看清是姜陵后哭声猛的一顿,轻声道:“你又过来干什么?”
姜陵心中一痛,瞧见她一双眼睛红肿的有如核桃一般,问她:“你大半夜不睡觉,我来问一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云嫦垂眸,脸色渐渐苍白,有恍惚迷茫的表情剧烈变换在她清秀的脸上,她紧紧的咬着嘴唇,薄薄的唇上甚至被咬出了血色,眼神飘忽的并不看她。
“你到底怎么了?”姜陵摇了摇她,焦虑的问:“若是为了银子,喏,这些先拿去用吧。”
云嫦愣了一愣,慢慢伸出手接过那包银子,先是掂了一掂,眼中一汪泪意竟干涸了,唯有灼热的刺痛席卷了眼眶,犹豫着问:“你不怪我了?”
姜陵的声音有沉着的难过:“我何曾怪过你,我怪的是我自己。”
二人均不说话,一时间屋子里静的怕人,唯有各人呼吸的起伏声,还有屋外偶然飘来的风声,云嫦皱眉看着她:“我哥哥的赌债欠了大半还不上,我爹爹说了,若是我再筹不够银子,就将我卖给城西王呆子家做小老婆。”
姜陵一惊,伸手握住了云嫦的手:“你爹爹怎么这么狠心?”
云嫦并不说话,她呆呆的抱住膝盖,仿佛对姜陵的盘问恍然不觉,半晌,才道:“多谢你了,我明儿再去管紫苑她们借一些,想来也就凑够了。”
姜陵听她说的平静,仿佛与别人借钱已经是寻常的事情了,而不是受人冷脸的凄苦。她坚定的心脏终究是微微颤了一颤,不忍再看她难过的样子,又安慰了两句,便自回床上休息去了。至于第二日云嫦到底有没有再去借钱,或是钱够不够她也没抽出时间来问,一个是曹姑姑查问最近四宝库的活儿进度又慢下去的事情,问来问去最终问到云嫦头上,云嫦急着分辨,连秋雁都替她分证了两句,姜陵因为自己不在四宝库做事了,反而不好替她分辨。
这一次云嫦果然还是受了罚,曹姑姑斥她办事不利,罚了她本月大半的月钱,又让她将姜陵每日巡夜的活替下来一个月,当做惩戒。云嫦看着姜陵的目光从此后带了敌意,姜陵心里面委屈,面上却一点儿不露,只是秋雁屡屡为她不平,又怨她不会做好人,平白招了人恨,又让自家姐妹寒心。
姜陵听她讲,容色平静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背地里却不免难过,奈何云嫦已经和紫苑走上了一路,她这边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呼吸间有深沉的锥痛,她早已经是不怕痛的人,可这一次也终究寒了心。
也许人活着,总该时不时的会承受失望与痛苦,姜陵的痛苦已经足够深刻,她的失望沿着长长的友情终于到来,这之后她更加变得少言寡语,连秋雁也不怎么愿意来往了,日日独来独往,然而越失望,她反而就越是清醒一些,她早已经不是那个曾经因为大难而颓废迷惘的人了,如今的她将一切不重要的感情都抛在了脑后,满脑子只有如何进宫如何报仇这一件事。
这一年的夏季那样漫长绚烂,长久的雨季盘桓天际,偶尔翻涌的霞光让人留恋,暗淡浓密的云团转瞬间又重新聚集在天空,雨丝轻轻巧巧的落下来,在她望向远处的视线中织出云雾的大网,姜陵当窗立了许久,转过头望了一眼四周环境,忽地轻巧一笑。
燕都,这一座古城中耸立的荣华宫,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居住于此,更因此惹出多少血泪,多少故事。姜陵自忖自己不过是这历史尘埃里小小的一粒粉芥,可她冷锐的眉梢和清亮的眸子又说明了这个人必不会安于平安,这一生,她要的不过是公道二字。她要洗刷她兄弟的冤枉,要将那个背后里害了自己一家的人千刀万剐,她的生命里,终究埋满了冷情冷意的刀光与剑影,并不是一段轻浮的友情可以轻易倾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