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你不配当母亲
纤长素白的手指轻轻展开信封里面那张浅黄色的信笺，一股白玉兰般清新而洁净的气息扑面而来。每一封属于他的信，都带着这种淡淡的温柔的味道，让她由心而生安。每一样冠以他名字的物事，也如他人一般，都带着一种属于白玉兰的颜色。
夜风拂，裙裾扬起，墨色青丝随意披散，散发着淡淡的香氛。月光下，一张精致的小脸正凝神看着手中的信笺，宛如柳叶的乌眉若沉羽，漾着水波的双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信笺上倜傥潇洒的字，如玉的脸上，随着情思的牵动而一颦一笑，如风如月，如思如慕。
信很短，内容很简单，兰月无非是借由这样的载体来告诉她，他想她。
自从颜寂回归金国开始，短短几个月来，她已经收到了几十封来自他的信。每一封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然而每一次，颜寂都细细地品读，指尖触摸着那些龙飞凤舞的笔迹，仿佛在触碰着他的脸庞一般。颜寂将那散发着淡淡木兰香氛的信笺按到胸口，忽然觉得，尽管只是这样，也可忆起他怀抱的温暖。
她有没有告诉过他？
其实她也很想他。
颜寂小心而轻巧地将手中的信笺折好，再放入信封，然后纳入怀中，贴近心脏的位置。仿佛这样，就可以与他近一些。
月啊月，究竟何时何月，我们才可相聚？
秋千轻轻地摇摆，颜寂看着柳梢头的月，忽然回想起信末他最后一句话：待到秋菊烂漫时，我便已在你身边，拥你入怀。
忽然，那种恶心的感觉又从身体内部涌上来，颜寂忍不住捂住嘴，心中的惊疑却越发扩大——她到底是怎么了？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种可能性……会不会，会不会是……有孕了？
颜寂愣了愣，忽然从心底涌现出巨大的喜悦，她，有了她与月的孩子了？
她呆呆地伸出手来，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复又覆上依旧平摊的小腹，感受着那种想象中的脉动……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萌芽？
——那，不是别的孩子，那，是她与月的孩子啊！
颜寂的动作缓慢而温柔，身形也静静定在秋千架上，任丝丝凉风拂起柔柔青丝。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她的脸上，正在闪现着一种什么东西，那种东西让她的脸看上去神圣而光辉。
颜寂按住心口处，那封信所在的位置，她的心，在狂热地叫喊着——月，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我，有你的孩子了！
忽然，一抹关于血与痛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朝她涌过来！
那是什么？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妈妈，我很乖，你为什么不要我？”
“妈妈，你在哪里？这里很黑，宝宝很害怕！”
颜寂忽然痛苦地捂住脑袋，身体僵硬起来，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四年前那段日子——她感觉到她的下腹很痛很痛，她拼命对自己说，对不起，我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不是妈妈不想要你！可是妈妈不想你以后只能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妈妈很爱你，妈妈没有不要你！
虚空之中，仿佛传来微弱的呜咽声……那声音脆弱而凄凉，那声音仿佛随时会断掉，那声音在不断地喊着：“妈妈，妈妈……”他说他很害怕！他说他要妈妈！
颜寂在迷惘和虚空之中，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把那个哭泣的孩子抱起来，抱到自己的怀中，告诉他不要怕，妈妈在……可当她伸出手后，黑暗虚空中的孩子的声音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冰冷和怨恨的声音：“我恨你，妈妈，你不要我，我恨你，你根本不配当一个妈妈！”
你根本不配当一个妈妈！
你根本不配当一个妈妈！
你根本不配当一个妈妈！
……
颜寂意识停留的最后一刻，仿佛有一个宽广而温柔的怀抱接住了她……他是谁？是月吗？
颜寂在黑夜中轻飘飘地游走，她迷惘地看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到底是哪里？
耳边又传来婴孩稚嫩脆弱的哭声，接着那哭声又转换成冰冷的话语，紧接着又是婴孩纯真的“咯咯”的笑声……三种声音不断地转换着，交织着……
颜寂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服，她的孩子，那样地痛苦……她的孩子，是那样地恨她……那么她，还有资格当一位母亲么？
她……没有资格！
“妈妈，既然你不要我，那么，你就跟我一起下地狱吧！”一张婴孩的脸从虚空之中破空而出，那原本又纯真又稚嫩可爱的容颜，此刻却闪着狰狞可怖的神色。
你就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
颜寂惊醒。一瞬间，脑中仍有些茫然，紧接着，天生的警惕性让她迅速发现，她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而这里，是摄政王府。
想起方才那个梦，颜寂反射性地摸上平坦的肚子。一瞬间，她的神色变得复杂而深沉。
这时，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从门口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摄政王，您醒了？奴婢这就去把百里公子叫过来！”
颜寂了然，原来晕过去的时候，身边的那个人是百里流风。
过了一会，百里流风便从外面进来。颜寂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僵局持续了须臾，还是百里流风打破的。
“即墨。”百里流风唤他，眼神中有一种她看不透的意味，“你怀孕了，两个月。”
颜寂的眼神先是突然闪亮了一下，紧接着又迅速黯淡下去。
月，月，你知道么，我们有孩子了。
可是，可是，我们能够拥有这个孩子么？
……你可知，我们的孩子，他，恨我们……
颜寂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百里流风悠悠叹了口气，道：“即墨，既然你有了孩子，就该为他好好着想，不要再那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大夫说，因为你之前……曾经流产，身子本来就虚弱，加上最近你心思繁重，这对胎儿是十分不利的。”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这几个月你必须好好调养，切忌过度疲劳、过度忧思，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你只管说就行了。我这个哥哥可不是叫着玩的。”说到最后，百里流风也故意用了颇为轻松的语气。
只是，这方空间里，气氛始终沉默。
颜寂转头看着百里流风，笑了笑，惨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