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满盘皆输(3)
李世民笑他:“你啊,分明是在发牢骚,说怪话呢!”侯君集摸了摸后脑勺,有意憨笑着道:“哈哈,臣这不是开个玩笑嘛。”
李世民严肃道:“朕告诉你,吏部尚书之职朕看得很重,这可不像打仗,光知道冲锋陷阵就成!”
侯君集仰脖将酒饮进,放下酒觥正色道:“臣自隋末入幕府,追随陛下二十余载,陛下应该知道,这酒色财气,都是臣之所爱。臣知道自己脾气暴躁,又独断专行,朝中不少犬儒对臣颇有微词。可陛下也是带兵打过仗的,兵士们离家几载,天寒地冻,天天面对厮杀死亡,若不是有银饷美女的刺激,这仗怎么打下去,人心散了,几万人的军队,任谁也压不住,更别提打胜仗了。”
李世民见他口气略有抱怨,拍拍他的肩膀:“朕知道你的苦处,打了胜仗,犒劳兄弟们原本就是应该的,只是如今不比当年,朕的一言一行,大臣们都看着,天下人都看着,朕有时候也很难做。这次有人参你,就算是明知作戏也要你陪朕演一场。”
侯君集喝下酒:“这点委屈,臣还受得了。”
“那就好。在其位,谋其职,你得为朕拔擢一批像房玄龄、杜如晦,甚至如魏征那样的能臣直臣出来。干这差事你得独具慧眼,还得和风细雨,更重要的是心胸要阔,得有容人之雅量!”
侯君集呼道:“臣领旨!”李世民举觥,侯君集迎上,两人将杯中之物饮进。
侯君集故意压低声音道:“陛下,臣此次出征,途径华阴,可是听到了几句秘闻。”
“哦?秘闻?”这话勾起了李世民的兴趣。
“陛下可还记得武德九年九月,李孝常以齐王之名起兵,在华阴叛变,竟兵叩都门,驻重兵于长安城西渭水便桥。后来还是陛下沉着冷静,用计退了兵,杀了叛党。”
李世民:“当然记得,当时政局不稳,内忧外患,此等叛贼若不诛杀,将酿成大祸。难道这秘闻与李孝常有关?”侯君集拱手:“恕臣斗胆,不但有关李孝常,还和陛下后宫的杨淑妃……”
李世民冷笑:“自朕提出立后,屡屡有人往杨妃身上泼脏水,怎么连你也要凑这个热闹?”“陛下息怒,臣本不是嚼舌根之人,只是听闻此事,如鲠在喉,不得不报与陛下,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是非曲直还得由陛下明辨。”
李世民:“别吞吐了,说吧。”
侯君集这才道:“世人皆知,杨妃是当年的齐王李元吉从前朝后宫搜罗了来,然后送给陛下的,这只是其一。”
“其二呢?”侯君集低声说道:“秘闻言,叛贼李孝常才是真正从前朝搜罗家眷之人,而隋朝公主则是当时他献给齐王作妃邀功的,三月之后齐王才以自己的名义送给陛下……据说知事之人皆不得生,因此得以隐瞒至今。”
李世民面庞一紧,眼神一虚,厉声道:“照你这么说,朕的杨淑妃与齐王有染在先,而对朕则有不臣之心?隋朝覆灭,齐王已逝,杨妃若有反心,这线恐怕也放得太长了吧。”见李世民话锋不对,侯君集忙道:“臣恐失言了。”
长孙无忌在画案上挥毫。长孙冲入待要说话,却被长孙无忌摆手挡下。
长孙冲观之,却是侯、韦两个大字:“父亲大人?”长孙无忌蘸墨一笔将韦字勾掉:“侯君集或可东山再起,但韦家是真的要倒了,你记住,咱们从此也要提着脑袋说话。”
长孙冲:“这二位都是功臣,何以厚此薄彼?”长孙无忌抽出一柄短刀,将笔杆砍为两段:“这就是原委。”
长孙冲道:“兵权。”
长孙无忌:“非也,兵心。”
长孙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长孙无忌坐下,神色恢复正常:“你有何事?”长孙冲:“父亲,太史局的将仕郎李淳风又来求见。”长孙无忌道:“不见!趋炎附势、装神弄鬼之辈。”长孙冲踌躇道:“……您还是看看这个吧。”边说边递上一封留书。
长孙无忌接过看罢一凛道:“人在哪?”
“前厅等候。”
长孙无忌将浓茶一饮而尽,匆匆起身:“走。”
前厅,几上清茶半杯,仍冒着热气,李淳风却不见踪影。长孙无忌跨步入:“人呢?”家人忙道:“回禀大人,李道长刚走,留了一句话,务必请大人今夜子时前往紫霄宫观天像。”
紫霄宫阙楼观星台 阙楼地势甚高,平地拔起,气势森然。长孙无忌便服登阙楼,李淳风一身道袍面对星空,负手而立,早已在观星台候着。长孙无忌走到近前出言提醒:“李道长……”
李淳风遂转身拱手道:“司空大人,下官冒昧相邀,请大人恕罪。”
长孙无忌笑笑拱手:“不妨,你几次三番到本官府邸求见,本官也该来趟紫霄宫回礼。”
李淳风道:“司空大人政务繁忙,下官唐突了。只是今日天象有异,事关大唐国运,还请大人谅解。大人,这边请……”“好。”长孙无忌依言拾阶而上,走到台边,顺着李淳风的手指方向,抬眼望向满天星辰。
李淳风娓娓道来:“据《汉书·天文志》所载,太白经天,乃天下草民更王。大人请看,这颗太白金星虽星光微弱,但连日逼近紫微,正是凶相啊。而从卦象上看……”
长孙无忌打断道:“你留书所禀——‘乱我朝之天下者,即在君侧,三十年后杀唐之子孙殆尽,主自不知耳。’难道就凭这颗半明不暗的星宿,道长恐怕有些妖言惑众了吧。”李淳风一笑无话,从祭台上拿下一个罗盘,罗盘上阴文细刻星罗密布,天圆地方、山河图志:“子时已到,请大人看仔细了。”
李淳风遂将罗盘对准太白星的方向,只见两点逐渐连成一线。天上太白金星陡然发亮,而罗盘之上某一点竟也白光乍现,稍亮即逝。亮光过后,再观天象,太白金星又向紫微星靠近了一小步。长孙无忌急问:“这是什么意思?”
“此妖星已然降世!”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又伸手指着罗盘异处:“此又是何地?”李淳风铿锵道:“大唐太极宫。”长孙无忌双目直视李淳风:“淳风,此事干系重大,你可有办法将他找出来?”
李淳风摇头:“天与地之间有时相隔,三十年之后的星象臣只能推测,无论周易八卦、龟甲占卜也只能看个大概。”长孙无忌:“这么说来,三十年后,李唐只能坐以待毙了?”
“非也,至少有一点臣可以确定。太白金星此番下凡并非男身!”李淳风所言令长孙心惊:“女主祸国?竟有此事?”
城郭旧舍。室内光线昏暗,南墙正中供着一尊观世音。佛像前是一长方香案,上有两个香炉,香炉内时有青烟飘散出,此处便是武夫人宫外居所。武夫人与华姑跪在杨长史面前。
武夫人:“请长史求娘娘大仁大义,救我儿度过此劫,我母女三人今生愿替娘娘做牛做马。”杨长史见武夫人如此这般,也不免伤感:“武夫人快请起,武才人此番被韦妃所诬身陷囹圄。吴王殿下得信后为救她擅闯掖庭大狱,差点酿出大祸。杨妃娘娘已想尽办法安插人手将她暗中保护起来。只是案涉龙嗣,惊动了陛下,在没有确凿的脱罪证据之前,恐怕杨妃娘娘也束手无策。”
武夫人脸色一白:“束手无策……”华姑扶住摇摇欲坠的武夫人上前泣道:“求求你救救妹妹。媚娘从小乖巧且孝顺贤良,我们三人相依为命,日子虽清贫漂泊,但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可谁曾想她进宫以来却几次三番生死未卜,无论如何,请娘娘再去求求陛下,娘娘的大恩大德,母亲与我们姐妹二人永世不忘。”
杨长史一时无言,掏出一包银子硬塞入武夫人手里:“这些银子是娘娘赏的,让夫人心里也好有个准备。”说罢夺门而出。
杨长史跨出院门,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就要疾驰。华姑搀扶武夫人急跟出。
武夫人:“长史且慢走,娘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银子我们不要,我们要媚娘的平安。”杨长史见母女二人坚持,只好收回银两:“好,我这就进宫回禀娘娘,这银子要不就用来打点宫中的狱卒吧。”说罢杨长史抽鞭而走。
母女二人又跟了两步,伫立街头,眼神中满是焦急。华姑用绢帕替母亲拭去眼中泪水。
又是一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贤灵宫香堂,杨妃手捻佛珠,跪在佛像前,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杨长史:“娘娘,请用膳吧,您都跪了一天了。”杨妃又念了两句,才睁眼道:“武夫人那怎么样?”
“还能说什么,求娘娘面见陛下,救武媚娘呗。娘娘也是的,她们在宫外消息闭塞,何必要奴婢特意知会,也省得她们帮不上忙还跟着焦心。”杨妃起身,杨长史赶紧扶起。杨妃道:“你没有成家,也无儿女,怎知母女连心之痛。武才人这次若真得难逃劫数,到时武夫人冷不防获知噩耗,恐怕……”
杨长史:“娘娘这么说,莫不是她此次很难转圜了。”
“不好说,本宫一直没有机会面见陛下,按理以陛下待媚娘之情,恐怕早就天威震怒,开始彻查了。不但晋阳求情无果,还需要咱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搜集证据,明禀圣上,着戴胄入宫。这其间,恐怕另有缘故。”杨妃果然见识不凡。
忽听院内王德高声:“陛下驾到!贤灵宫接驾!”杨长史喜道:“这下可好了,娘娘终于有机会替武才人求情了。”二人急步出了香堂。
李世民王德快步走入。杨妃携贤灵宫众人迎到宫门前,行跪拜大礼:“臣妾恭迎陛下。”众人:“奴婢(才)恭迎陛下。”李世民面容不似平常:“起来里面说话。朕有事要问你。”
李世民避开众人与杨妃私下密谈。见李世民面色不对,杨妃不敢坐,也不发一言。
李世民坐下道:“那日清晨你到甘露宫去面朕,可是为了保武才人?”
杨妃不敢说谎,直答是。
李世民又问:“恪儿、稚奴拿着你的令牌擅闯掖庭大狱救人,可有此事?”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