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文成出嫁(1)
血色黄昏。韦妃素服淄衣,手脚锁着铁链,神情颓唐踏出乾祥宫。脸上再没有了骄横的神色。随后,乾祥宫众犯都身带木枷,脚缠铁链,绑成一排,由羽林军押解出宫。珍珠面上的血痕还未消除,也在众人之中绑缚而行。经过韦妃,韦妃冲她的脸上狠狠得唾了一口,玛瑙也跟着唾了她。珍珠略一转脸又迎上裘让怨毒的眼神。只见她嘴角一扯,面色凄然,突然冲向宫门,竟一头撞死在乾祥宫漆红大门上。
众人皆心惊。
只有韦妃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渗人。栖息在古槐上的一群乌鸦被这笑声震起,嘎嘎叫着飞了起来,掠过乾祥宫上空。珍珠的尸体被迅速拖走,红漆大门徐徐关上,羽林军贴上封条。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情竟然可以演变成一场浩荡的斗争,在后宫的舞台上从不缺乏这样的表演,只是那些剧中人物永远的成为过去,她们最初争取爱情的初衷在宫廷势力的压迫下变得丑陋不堪。武媚娘从来不怀疑人对权利的贪婪,它在无声无息间吞噬了人们内心纯净的感情。乾祥宫的宫门就这样关上了,此后的几十年里,红墙围绕的乾祥宫冷落残旧,一切寂静如死灰。显赫一时的京兆韦氏从此没落,消失在大唐政治舞台上。而那位骄傲美丽的韦贵妃再也没有踏出过冷宫一步,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老去,没人知道她何时死去,再没有人关心过她的故事。
正午,日头当空。备受摧残的武媚娘被释放,走过一道一道禁门,她的两腿发软。
独自站在院子里,武媚娘抬头看天,阳光直刺她的双眼。苍白而美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媚娘深吸一口气,晶莹的泪珠滑过面颊。晴空竟飘起朵朵雪花。
隆冬时节,窗外飘雪,屋檐结出一排冰柱。天气寒冷,甘露殿内烧着火盆,饶是如此,李世民批阅奏折时,微微张口,水汽凝结就变成白雾。春盈将刚烧好的手炉给李世民递了上去。李世民接过手炉,伸伸懒腰,抬眼看看春盈:“一直忘了问你,你跟随韦妃有些时日了,为何会为了一个才人敢违抗自己的主子?”
春盈答道:“奴婢虽是韦妃的贴身侍女,却是武姐姐的旧识,贞观十一年,奴才还在掖庭宫当差,曾因郑婉言之死差点屈打成招,当时武姐姐挺身而出,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自己却备受折磨,在韦娘娘手下走了一趟鬼门关。”
李世民似乎陷入沉思:“哦。连你也与她有旧。”春盈何等冰雪聪明:“奴婢通风报信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心,只是我不信一个能为奴婢挺身而出的武媚娘,会是祸害萧婕妤的凶手。”
李世民又问:“你深知韦妃心狠手辣,宫里宫外势力庞大,你就不怕?”
春盈摇头轻叹:“奴婢不怕,奴婢宫外无父无母,宫内亦无可拖累之人,早晚不过一死。武姐姐当初救我之恩,我无以为报,唯有让真相白于天下才不枉她当日舍身相救!”春盈此番话说的坦荡无惧。
李世民出言赞道:“朕最爱正义勇敢之人,没想到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有如此襟怀,实属难得,王德荐的没错,你对朕的脾气。”春盈感激涕零:“多谢陛下,奴婢一定尽心尽力……还有一人请陛下开恩。”
李世民没想到春盈还敢开口提要求,好奇道:“是谁?”春盈说出一人来:“韦妃的侍卫坨坨,现在被关押在掖庭大狱等待发落。他高大威猛,力气超群,只是心智有些残疾,容易被人利用。不过他本性善良……”李世民打断道:“朕信你,这人就交给你替朕调教了。”
春盈跪下泪已盈眶:“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春盈替坨坨谢恩了。”王德掀帘入:“陛下,徐充荣在屋外又候了一天,叫老奴将这个交给陛下。”李世民接过展开一看,飞白体跃然纸上。
旧爱柏粱台,新宠昭阳殿。
守分辞芳辇,今情泣团扇。
……字体娟丽,见字如人,徐慧温柔婉转的声音仿佛在李世民的耳边响起。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
颓思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大雪纷飞之中,徐慧银装素裹,如同雪人一般茕茕孑立在风雪之中。李世民出门,将一斗篷披在徐慧肩上。徐慧终于盼到李世民谅解:“媚娘之事,臣妾连日思过……”李世民轻叹:“非你之过,不必说了。”徐慧瞬间流下清泪两行,倒在李世民肩头。
窗内的春盈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春盈暗自揣度,每日赋诗一首,笔耕不辍。徐充荣,你对陛下情真,对媚娘意假。
藏书馆也被白雪覆盖,只见武媚娘一身宫女打扮,身上并无多余饰物,朴实中更添几分妩媚。武媚娘烧一炭盆,正将书简一本本摊开烘烤。小端子入:“武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武媚娘神色淡然:“书馆藏书众多,有些书靠近窗棱,连日下雪,怕起了潮气,拿出来烤烤。”小端子伸手就要烤书:“这些重活还是让奴才来吧,仔细累着您了。”
武媚娘制止道:“行了,你笨手笨脚的,帮我事小,烧了典籍事大。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小事难不倒我,你放心吧。更何况与书为伴,正合了媚娘心意。”
小端子听了,对武媚娘的崇敬又多了几分。
一女子人未入声先到:“武姐姐,这般仔细的事情,小端子干不了,还得春盈来帮你。”她掀帘而入,武媚娘闻声转身,是故人春盈。小端子见是她,十分不爽:“如今春盈早就是陛下身边的侍女了,怎么还有空来探我们?”
春盈笑笑:“什么你们我们的,小端子别在武姐姐面前失了身份。陛下对姐姐的那份心思不是有些人一句挑拨就……”武媚娘打断道:“还是别提这些了吧,我的才人身份早就是个空号,咱们都是一样的,怎么不能你们我们?”
春盈心中一酸,“武姐姐……”武媚娘又道:“还有小端子,你这样对春盈说话我可不爱听,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在这宫里,有哪个不是身不由己?何必对旧事那么耿耿于怀呢。”
小端子最听武媚娘的话,说道:“春盈,其实我一直对你隐瞒身份的事情有些怨气。可是你后来为救武姐姐冒险偷跑出乾祥宫,给杨妃娘娘报信,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不像徐某人……”春盈摇摇头,小端子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噤口不言。
春盈给武媚娘跪下:“武姐姐,此前你冒死帮春盈开罪,春盈却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情,如今,春盈可以不必做人傀儡,特来求你原谅。”
武媚娘扶起她道:“何须为这些小事挂心,当时你身为韦妃侍女,必然要听候主子安排,做奴才的不都是这般命运。更何况我现在整日诗书耕读,落得清静自在,内心坦荡。媚娘还来不及谢你救我性命,你却如此这般计较,实在是见外了。”
说着便拉起春盈的手:“还记得那年夏日,我们两人就在净初池边采荷吗?那就是我们的缘分,如今媚娘落魄,还能有二位陪伴身边,已经感激不尽,我们三人本是旧识,彼此情义深重。这太极宫中多是尔虞我诈之辈,能有你们两个推心置腹的朋友,我媚娘足矣。”
春盈、小端子感动了起来。一时之间泪光盈盈:“武姐姐。”武媚娘似想起一事:“对了春盈,听说萧婕妤似乎不太好,一直想去看看她,不知道春盈有没有可能带姐姐去一趟冷宫。”春盈不解的:“姐姐真的要探她?”
媚娘温和地看着春盈,坚定地点头。
炭火噼啪作响,火光中映衬出三人红润的面容。
掖庭冷宫萧蔷住处四处透风,寒气渗人,墙缝里还飘进雪花。屋内
一片狼藉,墙上的画均被撕下,满屋纸屑,罗帐也被扯落,一半搭在地上,一半正被萧蔷团起来抱在怀中充作婴儿。再看萧蔷,神智已然不清,眼神迷离,花容凋谢,周身污秽、衣衫褴褛,发髻脏乱不堪,步摇歪斜,十分狼狈。
武媚娘与春盈叩门而入。一看有人来了,萧蔷急忙将假婴抱好,和武媚娘对视。
媚娘看她疯癫模样,想起选秀当日萧蔷活泼调皮,登时落泪道:“萧婕妤,媚娘给你请安了。”萧蔷一听媚娘二字,突然发起疯扔掉帷帐,向她扑来,媚娘躲闪不及被萧蔷抓住双肩,狠狠摇晃。
萧蔷边撕扯边哭喊:“你为什么要害我皇儿,为什么?还我儿命来!”撕扯半天,武媚娘和春盈一并将她制服,按坐在椅子上,媚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解释道:“萧妹妹,你清醒清醒,你没有怀孕,从来没有,是韦妃串通周太医一直给你服用闭经的药物,让你体内气血不调,才会有怀孕的假象。”
萧蔷哪里肯听,一鼓作气将二人推倒在地:“胡说,你们都是胡说,从一开始你就没安好心。是你,是你嫉妒我怀了龙种,一把将我推进湖里,又给我吃麝香,现在怕陛下怪罪,编这一套说辞,你们给我滚,给我滚。”
媚娘见她痴狂若此,不由心酸落泪。与春盈无奈对视。春盈欲拉媚娘离开:“我早说了吧,你非要来。”媚娘还欲上前再劝:“萧妹妹……”见她靠近,萧蔷警惕得一把抱起假婴,将其贴在脸上摩挲,从喉咙里发出森然的笑声。
萧蔷诡异地笑道:“咯咯咯,可惜你们没得逞,我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抢我的孩子,陛下一会还要来看他呢。陛下可喜欢他了。”
春盈终于拽得武媚娘出去。媚娘尤不舍,回头看着,突然见萧蔷眼里射出一道寒光,十分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