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文成出嫁(2)
冷宫外宫墙甬道,几个太监在清扫积雪。从萧蔷处出来,媚娘心情十分低落,叹道:“方才想起当日萧蔷因孕荣升婕妤,乘步辇去乾祥宫的风光模样,你说说这后宫的女人为了争宠耗尽心机,多少封号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更别提她刚入宫时的青春明媚,如今却悲惨至此,实在令人心酸。”春盈:“唉,那日婕妤落水,没了肚子,惊吓中早就有些精神失常。如今虽然封号犹在,可是住在冷宫掖庭,无人照顾,真是可怜。”
武媚娘却生发出不一样的心境:“萧蔷固然可怜,不过我更觉得韦妃、徐慧更可悲可叹,这些女人啊,终其一生,只为了被陛下多看一眼,你说这是值得还是不值得?真希望有一天这世道会变!男人为得到女人的垂怜而摇尾乞怜,那时咱们女人也好扬眉吐气一回。”
春盈被这样骇人听闻的想法怔住了,无言以对。
初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宫殿的飞檐上,鸟儿叽叽喳喳追逐争食,花朵竞相开放。御花园,媚娘站在秋千上,不停的荡着,越荡越高。微风从媚娘的脸上拂过,媚娘贪婪着呼吸的花香。假山后,一个鬼魅似的影子一闪而过,带着怨毒的神色。
晋阳席地而坐,给媚娘画画。画作快要完成,正是媚娘荡秋千的样子。
晋阳笑颜依旧可人:“武姐姐,近日你怎么这么喜欢荡秋千?”武媚娘闻言微微一笑,用力一蹬:“荡秋千时,生命是摇摆不定的。”晋阳道:“就像武姐姐入宫后的命运,对吗?”
武媚娘点头又摇摇头:“不仅仅是我,似乎所有人的命运都是像这样,起起伏伏,摇摆不定。”“嗯……你出来以后,父皇一次都没去藏书阁找过你?”晋阳终于提起了这个话题。
武媚娘摇摇头不接话,将秋千逐渐慢下来,坐在上面任凭它荡悠。一抹斜阳照在武媚娘脸上,神色静谧。
晋阳感叹道:“武姐姐,你真美。”媚娘淡淡一笑:“美?萧蔷不美?杨妃娘娘不美?连韦妃年轻的时候恐怕也是美的吧。这宫里的美人多的是,从前我有个姐妹也很美,可有段时间没见,她的样子已经都有些模糊了。”
晋阳轻轻说:“武姐姐说得是徐昭容么?”
武媚娘面上泛起一丝凉凉的笑意:“ 哦,她又升昭容了。”
天气舒爽,鸟语花香,小荷初露尖尖角。净初池凉亭,一曲《鸥鹭忘机》终了,徐慧缓缓抬起柔荑,秋波流转出无限情丝:“陛下还想听什么?”李世民面前摆着珍珑棋局,手托香茗似沉浸在回忆中,一时没有答话。
此情此景,李世民想起自己曾坐在凉亭里看李治和武媚娘对弈,晋阳在一旁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那光景仿佛就是昨日之事。王德见徐慧尴尬,忙道:“陛下,徐昭容在问您呢,还想听什么曲子。”
李世民这才回过神来:“哦。听了一早上,听够了。”徐慧刚要接话,李世民又道:“王德啊,你还记得么,朕与稚奴、晋阳对弈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啊。”
王德答道:“是啊,晋王今冬搬出了宫,见得也就少了。”
李世民感慨万千:“他们也都大了,晋阳也不似从前那样愿意缠着朕了。”徐慧将热水注入茶杯,递与李世民手里:“陛下,不如去藏书阁看看故人吧,也许她已经不再惦记着从前了。”李世民被说中心事,半晌未回神,只得听着。
徐慧接道:“臣妾与她朝夕相处三载,情同姐妹,却一时遭奸人挑拨,疑她品德,害她被冤下狱。她不愿见我,怨我自是应该的,但臣妾相信,她一定不会怨陛下,恳请陛下惦念故人的好,忘却旧事!”
李世民果然关心道:“怎么?她不愿见你?”
徐慧微微颔首。李世民微微一笑起身出亭:“若连此事都不能忘怀,又怎可能忘却旧日之事,旧日之情。罢了,罢了。”
李世民负手立于《击鞠射菊图》,前,一时感慨万千。
良久,李世民道:“王德,把这《击鞠射菊图》换了吧。”
乌云遮月,星光黯淡。萧蔷蹲在御花园秋千架下,拿一把小刀一边割木板下的麻绳,一边念念有词:“武媚娘,让你害我皇儿,让你害我皇儿……”俨然一副癫狂状态。
白日,假山后,萧蔷脸色苍白,如同鬼魅一般远远着死盯一个方向,她怀中所抱帷幔假婴已经残旧不堪。远处,秋千架上一女子宫装玉丽,云鬓轻挽,斜靠在秋千绳上,侍儿将秋千越推越高。秋千嘎吱作响,萧蔷的双手逐渐颤抖起来,嘴唇也被咬出了血色。
嘎吱嘎吱……
秋千一侧的麻绳突然断开,晋阳吓得大叫,身躯飞出去好几丈,落在地上顿时没了声息。侍儿大叫:“公主……”
萧蔷原本森然笑意,突然变了脸色直冲了过去,抱起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的晋阳,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救命呀,救命呀,我的孩子被摔死了!”侍女吓得倒退几步,尖叫起来:“疯子,疯子把公主摔死了。”
武媚娘从远处捧荷赶来,见此情景,登时怔住,萧蔷抬眼见媚娘,似哭未哭。
萧蔷似内心一片澄明:“你说,怎么会是她?”媚娘将荷花掉落一地:“晋阳……”
晋阳似有知觉,美丽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滚下一滴泪珠。
不知从哪冲出来的宫娥太监、侍卫一股脑涌了上来。人声鼎沸嘈杂,有人抓走萧蔷,有人抬起晋阳,媚娘被人群推搡开来。一时之间,众人散去,媚娘扑倒在荷花上啜泣:“在秋千上的应该是我,是我。”
满园春色美得渗人。
春盈伺候李世民正批阅奏章,他突然心神不宁,手中一管象牙笔不留神跌落,啪的一声断成两节。李世民正欲发火,没来由一阵心悸,捂住胸口。春盈忙上前扶住:“陛下没事吧。”李世民摇摇头,头上已经渗出汗珠。这时王德突然神情慌张入殿,一句话没说,噗通一声跪在案几前,李世民稳住心神急问:“出什么事了?”
王德老泪纵横:“是晋阳,陛下,你可要挺住啊。”李世民似已有预感,双手覆面,双肩颤抖起来。
月色昭昭,苍凉的箫声响起,金石之音,铮铮作响。
甘露殿,李世民入梦。
晋阳宫被云雾缭绕,仙气莹然。晋阳如同仙女一般美丽自然,在树下冲李世民招手道:“父皇,父皇,来找晋阳玩啊……”李世民快步走向她:“晋阳,父皇在这儿,别怕。”
晋阳跑跳着引着李世民:“呵呵,父皇,晋阳不怕,父皇你有段时间没陪我玩儿了,我知道你忙,我每日都去书馆上课,武姐姐劝我多看些书。”一阵浓雾,晋阳的身影隐秘在其中。
李世民一时心急慌乱的在园中寻找:“晋阳,晋阳,你去哪了?”一个美人风筝在雾中若隐若现。响起晋阳银铃般的笑声:“父皇,你看我的美人风筝飞得高么?是九哥给我做的。九哥,九哥,你不要和父皇下棋了,陪晋阳放风筝。”
浓雾之中,李世民急切的寻找,在地上捡起一只金线红绣鞋。李世民也喊道:“晋阳,你这个淘气鬼,鞋都跑掉了。”李世民冲进浓雾,浓雾之中,一架秋千嘎吱嘎吱作响,晋阳在上面坐着荡悠。麻绳似断未断。
李世民一见着急起来:“晋阳,你快下来,那秋千坐不得。”晋阳笑靥如花,翘着脚前后晃着:“怎么坐不得,父皇你不要扫兴,晋阳正玩得高兴呢,你看这秋千,飘啊荡啊,就像命运。”
李世民一脚深一脚浅得踏雾而行,总是到不了晋阳的跟前,急得他满头是汗。此时箫声响起,凭空飘来一张画,画上一个美人神情出世,在荡秋千,玉容描画精致真切,衣带飘举,笑容可掬,正是侍女打扮的武媚娘。
晋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李世民身边,拉住他的衣角:“父皇,我把武姐姐的画像偷偷送给你,你可不要告诉她,她一直不让我送,说别的娘娘妃子会生气的。父皇,武姐姐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让她常来陪我玩儿啊。”
李世民点头:“好啊,父皇不告诉她。朕的晋阳,画艺又精进了啊。”只见画像飘到李世民手中,竟瘫软下来,化成一缕轻烟,随雾飘散掉。李世民什么都没有攥住,抬头再看,晋阳已经面如金纸,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正往后徐徐倒下,李世民面色大惊,抱起晋阳:“晋阳,你怎么了?你不要吓父皇。”
晋阳幽幽道:“父皇,我走了。我去天上陪陪母后,你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李世民脸色发白:“只要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什么都依你。”晋阳将小手抚上李世民眉头:“父皇别总这么皱眉,父皇一皱眉晋阳头顶的天都暗了。”
李世民强忍着泪,将眉头展了一展,说:“好。父皇都依你。”晋阳开心的笑了笑,合上双眸。浓雾突然散去,一片漆黑。李世民一脚踏空叫道:“晋阳……”
空留回音。
李世民猛然惊醒,满头是汗,王德上前给陛下擦汗。春盈焦急的:“陛下,你终于醒了。你被梦魇住了。”李世民起身问道:“画呢?晋阳给朕的画呢?”春盈忙在画缸内取出卷轴,徐徐展开,正是梦中之画,几近完成,武媚娘笑意盈盈。李世民急道:“春盈王德,笔墨伺候,今夜朕要将此画完成。”
净初池底,清澈的湖水中,萧蔷衣衫整齐,神情凄楚,消瘦不堪的容颜依然美丽,只是经过这些风浪,她的眼神早已沧桑。没有飞舞的长发,只有斑斓的锦鲤,萧蔷闭着眼睛,神情安详,她将头发挽成美丽的发髻,插着华丽的步摇,衣服裹住她的娇躯,一切都是安静收敛的,此时的她像一个被遗弃的美丽的布娃娃,在湖水中沉浮,不再发出任何响动,皇宫里司空平常的一场默剧拉下帷幕。
藏书阁别苑,黎明前雨打芭蕉,晨曦初露。李世民持灯推门而入,武媚娘熟睡未醒。李世民坐在床边,握住媚娘柔荑,一时间像是抓住了一棵稻草。媚娘醒来,讶异地看着李世民,皇帝连日为晋阳一事形容憔悴,鬓边又添了几许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