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兵戎相见(1)
媚娘面露忧色,愁眉不展地走在路上。忽一抬头,发现已走到藏书阁处,便轻轻推门进去。一个当值的小太监背对着门。媚娘对他说:“这位公公好,奴婢是御前侍女武媚娘,想在藏书阁找本书来读,不知道可否?”
那位小太监忽转过头,惊喜道:“武姐姐!”媚娘见是小端子,顿时脸上有了笑容,道:“小端子啊!我当是谁!”小端子边把媚娘往里面引,边说道:“武姐姐快进来。”
夜灯笼两盏。
长孙无忌至东宫门外,正衣冠。
门口,千牛卫贺兰楚石提刀而立,作揖道:“长孙大人。”
长孙无忌回礼道:“可否通报太子,长孙无忌求见。”贺兰楚石道:“大人,今日太子腿疾复发,卧床养病,已经一天没有见客了。大人还是请回吧。”
长孙无忌思忖片刻,道:“还请太子保重身体。老夫告退。”贺兰楚石道:“有劳大人。大人慢走。”长孙转身离开,瞥见东宫门外三品车舆,冷风吹过,驾辕上套着的名驹不时甩甩马尾。长孙无忌暗自思忖片刻,脸上出现一抹冷笑,神色复杂。
长孙无忌面色凝重,品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在桌上。桌上有几个信封,最上面的信封写着一个字“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下面的信封上写着“吴”。长孙冲前来,道:“父亲,查清楚了,今日太子所见之人为侯君集无疑。”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道:“果然。 ”一小厮前来:“大人,太史令李淳风求见。”
长孙无忌起身前迎,李淳风入,小厮退下。
长孙无忌道:“冲儿看茶。”长孙无忌将桌上几个信封悉数封好,递给李淳风道:“这是魏王、吴王、杨妃、侯君集四人的生辰八字,帮我好好查查。”
李淳风道:“长孙大人对这几人有所怀疑?”长孙不语。李淳风又道:“若要断其命相,还需出身何地,长于何方。”长孙无忌轻轻拍拍手中的信封说:“悉数在此。”
李淳风接过退下。
长孙冲拿着茶碗回到客厅,只剩长孙无忌一人。再看桌上,刚才茶碗旁边的信封都不见了。长孙冲放下茶碗问道:“父亲是否怀疑李淳风所说的李唐女主就在此等人之列?”
长孙无忌神色凝重,喝了口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国运亨通衰退与否,岂是这么简单就能占卜出来的?我并非相信这些,只不过若真有李淳风所说的太白妖星,历朝历代最有可能李代桃僵的便是身居高位之人。”
长孙冲:“如今能在陛下身边掀起风浪的,也就是魏王、吴王、杨妃等人了。”
“还有,你想想,侯君集带兵多年,卸其权岂能尽卸其兵?况且今日在太子府中的也是他。不可不防啊。”突然长孙神色一变,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冲儿,快去追上李道长,让他再算一个人!”
“谁?”
长孙无忌一字一顿的:“陛下身边的侍书女官武媚娘。”
藏书楼,小端子为武媚娘整理出一处几案,还铺陈好笔墨。媚娘走到书架那里,拿了几本以前常读的书籍,又随手拿了本诗集。武媚娘见小端子殷勤,心中一阵感动:“小端子啊,想当初,你还是为了我,调到这藏书阁当差,只是可惜……若是你跟着徐昭容,可能早就不同了。”
“可惜什么!小端子乐得在此清闲,小端子宁愿跟着武姐姐吃糠咽菜,也不愿意跟着她锦衣玉食。”小端子是武媚娘在这宫中遇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性纯良心思单纯之人。
武媚娘笑了:“你这几句话说得倒有些名士的气节,一晃,我进宫也六年了。这时间啊,真如白驹过隙,我武媚娘就交了你小端子一个朋友。”小端子有些不好意思了:“什么名士不名士,小端子不懂,只知道武姐姐是好人,是小端子的恩人。我先出去了,姐姐你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看书。”
媚娘坐在案边,轻轻地打开诗集,只见她左手轻托额头,眼睛盯着书本,可心思却早已不在书上。长孙无忌那日言辞在媚娘心中烙下烙印:“太子落马事件也非意外,而是受魏王指使。”
媚娘收回目光,提起笔,却不知该写什么,笔尖墨汁如一滴垂露,忽而“啪嗒”一声落于雪白的纸上,盛开出一朵黑色的花朵。媚娘搁笔,复又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轻呼口气,摇了摇头,放下毛笔,将纸揉成了一团扔掉。她又拿起书,翻过一页,继续看书。
媚娘轻轻念出声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菊花……”媚娘自言自语般重复着“菊”字,她轻轻从怀中拿出那块手帕,右手轻轻地摩挲着,神情甜蜜却又夹杂着些许愁容。
正在媚娘对着那手帕思绪万千之时,只觉有人走到了案前。媚娘抬头,见是陛下,赶忙起身:“媚娘给陛下请安。”
“免礼。”李世民踱步,打量着桌上的书和笔墨,道:“在看书?”媚娘点点头。
李世民坐下,压压手,示意媚娘坐在旁边,媚娘也没推辞。李世民:“还记得撰写九叠文官印那天吗,朕与你也如这样并排而坐。那时你还是朕的才人,果真是德才兼备啊!”李世民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媚娘怎会不记得此事,她点了点头,侧头看向李世民,眼中带有一丝疑惑。
李世民:“媚娘,你可怨恨朕?”媚娘知晓陛下的意思,她微笑着摇摇头,道:“才人、侍女,只是个名分罢了。”
媚娘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诗集,微微一笑,继续道:“只要还能在藏书阁读书怡情,媚娘心已足矣!”李世民听后,微微感动,他拉起媚娘的手,忽看到腕上红色的守宫砂,李世民的手指在守宫砂处轻轻的摩挲着。
李世民轻轻叹了口气,脑中想起徐慧的话:“这玉笛是武才人心上之人所赠之定情信物,武才人虽然进宫,却一直未忘旧情,对此笛珍爱有加。放在枕畔,时常望笛垂泪,珍藏至今。”
李世民抬眼看了看身边的这位美人,虽是宫女打扮,可仍旧美艳动人。李世民握了握媚娘的芊芊玉手,眼里满是柔情。武媚娘见李世民如此,不禁脸颊潮红,羞赧地抽回自己的双手,转头,拿起旁边的毛笔。
李世民看到媚娘毛笔湿润,再看看地上,有一个纸团,便问道:“你在写诗?”
“回陛下,没、没什么,只是媚娘闲来随便写的东西。”李世民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媚娘伸手想阻拦,但还是缩了回去。李世民打开纸团,见纸上未写完的诗——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李世民看着这半首情诗,自言自语:“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媚娘抬头看着李世民,李世民此时脸上已不再是帝王一贯的严肃,而是柔和了许多。媚娘此时的眼中也多了几抹温柔。突然,李世民将纸揉成一团,转身对媚娘说道:“媚娘,不管你对朕是否有过怨恨,朕都想保护你。将你放在朕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只要你不在乎那些名分,朕希望你可以在一直陪在朕身边。”
媚娘心中见他说得真诚,不知如何应对,她抬头看着李世民,半晌无语。
李世民将媚娘拥坐在案几前:“你知道么,那首琴曲,原本是有首诗的。”
李世民握着媚娘的手,挥笔慢慢写下“凤求凰”三个大字——
媚娘的手被李世民攥得很紧,心中一时思绪万千:“陛下,自长孙皇后仙逝之时,便不再提起这首诗。如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诗的意义情分,媚娘心里明了。媚娘不介意任何名分,可陛下,您能原谅媚娘曾经做过的事吗?为了换李牧一命,盗取密函,媚娘心中实属不愿,可……您能原谅媚娘吗?”
媚娘心中百转千回,只见一首《凤求凰》书毕,纸上是一列列整齐的小楷: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媚娘回过神来,正了正神色,立马离开座位,跪拜道:“陛下,奴婢有一事需向陛下禀明,奴婢知错,还望陛下开恩!”李世民怔了怔,看到武媚娘一脸严肃,知道她所言之事非同小可,刚刚的温柔之情也瞬间消失,霎那间又换上那副帝王的威仪。
“是否与甘露殿有关?”
媚娘听到李世民音调已变,脸上顿时僵硬,她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心想:
“看来此事非同小可,我定不能造次,这次真是一时冲动。这可如何是好?”
媚娘忽看到桌上打开着的书,灵机一动,假装不解道:“甘露殿?回陛下的话,媚娘平日在藏书阁看书时,书中所述之事常会引发奴婢联想,奴婢感慨于书中之事,便提笔做了批注。”媚娘伏地磕头,“奴婢知罪,请陛下降罪!”
李世民听后,翻了翻桌上的书籍,确实几本典籍里都有不少的批注。李世民心中一松,脸色便放松了很多,可他转头看向媚娘时,依旧摆出假怒之意,眉头紧锁:“你私自在藏书之上批注己见,确实违反宫规。你可知罪?”
“奴婢知罪。奴婢看书一时情难自禁,提笔便写,请陛下饶恕!”媚娘仍跪着。
李世民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翘了翘,但依旧声音低沉地说道:“朕看你的批注,虽略有偏颇之处,倒也不乏自己的见解。”媚娘听到李世民这样说,知自己避过此劫,便轻轻得长吁一口气。
李世民伸手拉她:“媚娘,起来吧。”又指着书中的一行字,道:“你看,朕以为此处不妥。写诗做文,不可墨守成规,所谓不破不立。”
媚娘起身,倚在李世民旁,上前看着李世民手所指的那段,细细想了想:“陛下所言极是。可媚娘以为,也可先立再破,新立之风已成,旧的也就自然而然不攻自破了。”
时间流逝,日升日落,青砖房檐。
程咬金检肃羽林军,亭台、楼阁、承庆殿,太极宫威仪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