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兵戎相见(2)
东宫太子书房,李承乾面色沉重端坐在榻上,脸上一副焦虑不安的神色。榻上有一副长几,上面空无一物。侯君集双手提着一副盔甲,大踏步撞门进屋,纥干承基跟随进屋。侯君集走到榻边停下,双手扔出盔甲,砸在长几上。“咣当!”侯君集并不低头,只是将目光往下一扫。李承乾跪坐在榻边低着头发呆,等盔甲砸出声,这才抬头望着侯君集。
侯君集:“太子请着战甲。”李承乾声音有些颤抖:“今日就动手?本王以为,时辰未到……”
“天时地利都已具备。太子还担心什么?”
李承乾声音微颤:“怎么不担心?刺杀事件刚刚平息,程知节的羽林军此时必然……”侯君集一把握住李承乾双手,轻轻一压:“用兵须出其不意,现在正是最佳时机。明晨换岗之前,夜巡的羽林军警惕心降到最低。(手指门外)纥干承基连同剑术馆的死士个个身怀异术,骁勇善战,早前托太子安排,已经熟悉了宫中地形。咬金的三板斧固然可怕,但我们可以打他一个猝不及防。”
李承乾还是犹豫:“就算本宫与纥干承基趁着三千羽林军尚未醒悟,带这帮死士先一步冲进政务堂,难道要本宫劫持父皇要挟程知节不成?”
侯君集嘿嘿一笑:“到那时,即便羽林军主力再出战,老夫带的兵也从城外赶到了皇城内。羽林军区区几千人,我的数万兵马,拿下他们何足挂齿?”
李承乾听闻此,一下站起,立到侯君集面前:“将军,他日我登基入朝,众人若不服,本宫又该当如何? ”
侯君集见太子瞻前顾后,心里焦急又无奈:“太子啊,我们手中有兵有权,众人有何不服?当年,魏征尚为隐太子李建成洗马时,多次出谋划策要灭了你父皇。玄武门大战之后,魏征审时度势归顺,反而成为朝中重臣,深受重用,这便是你父皇的实力与气魄!”
侯君集一把抓起榻上盔甲,递于李承乾手中:“如今万事具备,就差最后一击,太子不要让追随你的老夫和城外三万弟兄失望啊!”李承乾脸色变白,拿头盔的双手颤抖:“这么说,动手是势在必行了……”
侯君集又进言:“你还念及父子之情?陛下杀你的人,烧你的地,摘你的封号,减你的俸禄,这还算念情吗?”李承乾手中的盔甲似乎有千斤之重:“这……本宫的确也有不当之处。”
侯君集欺身逼问:“那李泰呢?几次三番阴谋暗害,你若不动手,等他说动了陛下废你,让他登基上位,第一个出手铲除的就是太子你。”
入夜。整肃平静的太极宫殿群。
城门守卫。
街市上熙攘川流的人群、商贩。
平静中孕育着危机。
承庆殿政务堂守门太监束手站立,侧着脑袋用余光透过门缝往里看着,隐约可见李世民与媚娘正站在画案前,欣赏着一幅画。王德推门而出,守门太监身子僵直着,还保持着偷窥的“歪头”模样。
王德故意高声:“今儿怎么是你当班啊? ”守门太监一惊:“王公公,今日小元子病了,奴才替他一天。”王德眯了眯眼睛:“咱家怎么不知此事,陛下体恤下人,不愿严惩,你们想来就来,说替就替,把这甘露殿当什么了!”
“奴才该死,奴才不敢了!”
守门太监说完,抬手抽起自己嘴巴来,“啪、啪!”响声贯彻夜空。
王德端着食盒进殿,径直布置起膳点。羹、汤、糕点、水果俱全,摆满了一桌。
王德:“陛下请先用膳。”说完,王德意味深长地冲李世民点了一个头。李世民朝门外看了一眼。
左屯卫军营地。长安城外二十里。
侯君集飞马从城内而出,向城外奔去。
远远地,能看见一堆堆篝火烧着。似有数万人众身着铠甲,在篝火旁形成阵仗。
东宫 后院内整齐站着几十匹战马,都口戴皮嚼,显得分外阴森。纥干承基与李承乾穿过后院,径直来到前院。灯火早已经被提前灭掉,借着天上明月,依稀能辨别院中的刀枪剑影。剑客们脸涂油彩,身着戎甲,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三两扎堆小声议论。嗡嗡的谈话声,夹杂着尖锐的兵甲碰撞声,整个内院显得杀气十足。
看到太子与纥干承基现身,剑客们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束手而立,一齐望着他们。
纥干承基压低声音:“时辰将至!天一亮,我们就杀入承庆殿。”纥干承基抬手挥了一下自己的佩剑。
唰——无数把刀枪举起。在月光的映衬下,明晃晃的刀锋似乎有刺破天空之势。
太子亦被死士气势感染,也激动从鞘中拔出宝剑,指向天空!
左屯卫军营地 ,士兵们脸涂油彩,骑兵在前,步兵在侧,排列为整齐方阵。侯君集手持长枪跨在马上,前后踱着,神色严峻地看着站立的军士们。篝火熊熊燃烧,将侯君集的影子映照在地上,十分威武。
侯君集呼:“弟兄们,当初为啥要从军?”
“为吃粮!”
“避仇!”
“就为从军!”
士兵都是大老粗,声音此起彼伏。
侯君集:“从军吃粮,天经地义!老夫还想再问,有了粮吃,再饿不着肚子了,还继续从军,又为个啥?”
“舍不得一起出生入死的生死兄弟!”
“为义!”
“也为财!”
“还有为女人!”
侯君集耍了一个枪花,一指众人:“好!都活得实在。各位兄弟们跟随我多年,征战四方,御敌无数,战功累累。”伸手一抖缰绳,带马来到第一排军士前面:“结果,换来了什么?金银珠宝,锦衣玉食?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却被拆得七零八落!高昌凯旋,让老子当什么狗屁尚书,让你们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回家的回家,调遣的调遣。我们的军功没有了,我们的尊严丢光了。兄弟们,我们不甘心!”
侯君集一挥长枪,众军士跟着喊:“不甘心! ”
侯君集征战沙场多年,最会调动军队士气,更何况,此刻说得又是肺腑之言:“是兄弟的,跟我再战,讨回军功,找回尊严!”侯君集挺枪一次,枪头扎入一堆篝火中。砰——火光腾起。
众军士:“讨回军功,找回尊严!”
万马嘶鸣!
火光冲天,人头攒动,锃亮的武器明晃晃的一片!喊杀声、刀枪碰撞声,响彻云霄。侯君集侧身对副将道:“李安俨,你带骑军做先锋,直冲皇城。”
李安俨马上听令:“遵命!”
王德收拾用过的晚膳。画案旁,李世民奋力挥毫,画的是一堆嶙峋怪石。武媚娘自大屏后送上了茶水,轻轻地放下,看了看李世民所作之画。李世民指一指案上半打开的奏折:“媚娘,给朕诵。”
媚娘狐疑捧折,开始诵读:“臣闻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不能知其子,则无以睦一家;君不能知其臣,则无以齐万国……”李世民笔下一顿。
“万国咸宁,一人有疾,必藉忠良作弼……”
忽地,从窗外屋外檐下扑腾进一团黑影,直逼向画案,三人都吃了一惊。
仔细一看,那黑影正是一只乳燕。王德紧张地:“陛下小心。”
武媚娘放下奏折,上前扑燕:“是只燕子。”乳燕左扑右闪,竟沾砚中之墨在李世民的画作上留下一串墨印。李世民抛了画笔,往后退了几步。王德、媚娘一齐伸手要捉燕子。
李世民忙伸手止住:“小心,乳燕飞不周全。轻轻拿住,别伤及性命。”
“奴婢明白。”媚娘小心抓住那只燕子,伸手仔细端详,莞尔一笑,“果然翅膀尚未长全,正学飞呢。”
李世民摆手:“放了它。”媚娘轻轻握住乳燕,走到窗边,双手一送,乳燕轻轻扑腾着,居然挣扎着飞了起来。“王德,将门窗都关好吧。”李世民道。王德上前谨慎小心地关好政务堂所有门窗,又将余下灯烛全部点燃。
媚娘踱至画案前,见乳燕留下墨迹脚印一串:“可惜陛下这副画了。”李世民轻扯嘴角,接笔沉思少许,提笔就画,借着爪印,三笔两笔在怪石旁画了一株梅花。
媚娘凑上前去:“绝了,经陛下这寥寥几笔,反而是添了几分趣致。”
“媚娘,你知道么。乳燕倒与朕有些渊源。”
武媚娘好奇谨慎地:“愿闻其详。”
“嗯,那时还是朕的父皇当朝,一日,天上下着小雨,朕与大哥建成在齐王李元吉家聚首,也是在这样一个飞檐下。”李世民语气有些抽离。
“可惜那是一个专门针对朕设下的鸿门宴。其实,我们兄弟三人阋墙而战,就在此聚之后。”随着李世民的讲述,武媚娘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三个英武青年。
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与李世民三人跪坐在榻上,中间是一张大的方几,方几上除珍馐美味外,还放着三个斟满酒的酒杯,李世民端起酒杯沾唇浅酌。
李建成举起酒杯对李世民:“世民,你常年领兵在外,兄弟们长久不见,难免被一些小人离间,弄出一些误会。今日四弟做东,就是想化解咱们兄弟之间裂隙。来,元吉,世民,我们三人共饮此酒!”
李世民见建成说得真诚,便也端起酒杯:“大哥,四弟,天下已定,世民从未敢居功自傲,只是确如大哥所说,臣弟常年领兵在外,别说是跟大哥,就连父皇也与我生疏了,竟以为世民有不臣之野心,大哥若能在父皇面前替臣弟美言,澄清误会,臣弟不甚感激。今日臣弟既来赴宴,必与你们二人一醉方休,尽释前嫌。”
李元吉拍拍李世民道:“二哥,好说好说,快饮此酒。”李建成接过元吉眼神,再举杯:“好,共饮此酒,我们兄弟三人齐心治国,踏平蛮夷!”说罢,三人就要举杯一饮而尽。
说话间,房檐上飞下一只乳燕,直跌向李世民酒杯。未等李世民反应过来,乳燕扑腾着翅膀已沾湿杯中之酒。李世民见状,顺手将酒就地一泼。李元吉颇为恼怒,一掌抓住乳燕,使劲往地上一摔。啪——乳燕当即毙命:“坏我兄弟酒兴!”
李世民、李建成都大吃一惊。
李建成佯怒,训斥李元吉:“元吉,一杯酒而已,何至手沾血光!换盏再斟。”
仆从上前温酒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