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兵戎相见(3)
李世民看着乳燕在血泊中抽搐，心中升起一丝不祥，再注意到仆从给自己所倒之酒，竟与二人不同壶，忽然心中泛起不祥之感，犹豫之间放下酒杯：“大哥，四弟，世民突觉头晕目眩，恕今日不能奉陪，告辞，告辞！”李建成和李元吉力劝，李世民极力推辞，最终拱手告别。
“朕回府之后，便感胸中不适，半夜时分，竟然呕血数次。其时，我们兄弟三人虽略有嫌隙，但尚且……没想到二人居然用鸩酒害朕。所幸因为那只乳燕，朕刚浅酌一口，便嗅到了杀机，这才幸免于难。”李世民想起往事，竟有些哽咽。
武媚娘听得此秘闻，一时心惊胆寒：“相煎何急，兄弟之间，竟至如此么？”
李世民凄然笑笑：“都是权力纷争罢了。第二日父皇便亲至秦王府，说想出了一个平衡兄弟之争的解决之道，派朕去当洛阳王，以洛阳为界，要朕与他们两人划分势力。”
媚娘是后世之人，当然知道此事结果：“陛下自然没去做那洛阳王……”
李世民面色凄然：“朕倒并非不愿，只是二人毒酒鸩杀未成，心中自然有鬼。不日，太子李建成便在朝上朝下传起谣言，说朕已经筹划多时，拥兵自重，父皇若派朕去洛阳，无异于放虎归山。”
媚娘不敢接话，心中默念：“世人只知陛下起兵逼宫杀兄夺位，原来因出于此。”
“朕也是一步步被逼到这个境地的，其间凶险岂是世人所能想像，现在看来，若不是那日乳燕以性命展示凶相，阻朕饮酒，朕早于当日命丧黄泉。可笑的是，历史有时便是如此偶然，若不是那只乳燕，大唐也许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李世民淤积心中多年的痛楚，不知不觉竟讲给了眼前之人。
“陛下是真命天子，有上天庇佑，遇事必定逢凶化吉。”媚娘不敢评论皇帝所为，只好这样说。李世民呵呵一笑：“世事难料，朕自继位以来，殚精竭虑，化敌为友，便是希望父皇能看到一个清平安定的天下。”
“陛下大度能容，从谏如流，天下归心……先帝必定含笑而逝。”媚娘真是如此想，倒也不是妄言。李世民扯扯嘴角：“天下归心？可是朕的身边并不太平。就在甘露殿，前几日还有人偷换奏折，居心叵测。一切的一切，都是表面的平静。”
听得李世民提及密奏，媚娘大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李世民看在眼里:“媚娘，墨迹已干，把画收了吧。”媚娘开始收拾笔墨纸砚。
凌晨，纥干成基带死士潜入太极宫各道宫门。
割喉、手刃、切腹、刀刀致命。
剑术馆死士已有几十人悄没声息的杀了禁卫军，从多处甬道宫墙，潜入太极正宫。
长孙冲快速穿过府内花园，跨步跃上几层台阶，在长廊里疾跑起来。两位巡更的家丁举灯在长廊内踱步，见长孙冲，拱手施礼：“少爷——”长孙冲不耐烦：“闪开闪开！”说罢，他推开两位家丁，并用脚踢掉滚落在地上的灯笼。
长孙冲跑到书房前，推门而入：“父亲，不好了！”
长孙无忌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长孙冲合上门，兀自喘着气：“父亲，东宫有异动。”长孙无忌伸出左手示意长孙冲不要说话，右手继续挥毫。
“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不能知其子，则无以睦一家；君不能知其臣，则无以齐万国。”
书毕，长孙无忌仔细端详后盖印，这才转过头来：“何事？”长孙冲已经镇定下来：“探报，侯君集带旧部李安俨、左屯卫军起兵谋反，现有三万叛军，集结在长安城外！”
长孙无忌双手捏住手中小毫，一脸凝重，啪——一声，撅断了小毫。
长孙无忌掷笔道：“承乾终究还是铤而走险了！”
承庆殿内外，守门羽林军被俘，咽喉要道，早已换上纥干成基手下死士剑客。承庆殿大门洞开，一群人快马冲进承庆殿大门。头马正是太子承乾与贺兰楚石，众人高举利刃，神色凝重。太子率众冲入大门，纥干成基与数百死士武装迎接。
纥干成基跪地：“障碍已清，殿下可直捣政务堂。”李承乾抬眼望了望近在咫尺的承庆殿，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惶恐，马步骤停，贺兰楚石抓住承乾缰绳：“殿下。”
李承乾强行定住心神，一挥手：“我们上！”
众铁骑随太子滚起烟尘，向政务堂冲去。纥干成基所携百名死士将政务堂团团围住。百阶之上，政务堂大门紧闭，飞檐巍峨，掩映在一片星光之下。马蹄声声，东宫诸人行至阶下，李承乾翻身下马，右手持枪，迈步踏上台阶。
守门太监伸手一指：“人在里面……”
承乾每上一阶，均感步履千金之重。满身胄甲，更是压得他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众人紧随其后。行至一半，政务堂大门忽地打开，李世民率媚娘、王德二人大踏步而出。李世民威风凛凛，御风而立，不怒自威。承乾一慌，整个人僵在台阶上。
李世民放眼望去，阶下院内已被东宫的人马包围，他仍没开口，目光犀利地盯着承乾。承乾脑中瞬时划过当日李世民斩称心于自己眼前的景象，他昂首强作镇定，额头的汗珠越冒越多。
李世民终于先开口，直呼太子名讳：“承乾，这么早就来上朝了？”李承乾一时语塞：“父皇……我……”
李世民声音不高，却穿破长空：“你持枪穿甲，带这帮乌合之众明火执仗闯入大殿，是要在皇宫内开剑术馆吗？”
听得李世民提及“剑术馆”，李承乾、贺兰楚石等不由大吃一惊。贺兰楚石一推承乾，轻声说：“太子殿下，莫要犹豫，一鼓作气。”“父皇，承乾想请你……退位，做太上皇！”李承乾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站在李世民身侧的武媚娘咬紧嘴唇，冷眼看着这对父子兵戎相见，惊心动魄的一幕，面上虽无颜色，心中早已惊涛骇浪。李世民泯然一笑：“媚娘，看见没，这就是你所谓人心所向，天下太平！”
媚娘迎上李世民的眼神，见他满眼伤痛，心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李世民转头冲承乾：“朕的儿子果然个个非同凡响，底气十足！看来，近日朕委实小看你了，竟然养了逆贼，带兵逼宫！只是——朕若不依呢？”
李世民抬手，在空中击掌三下。
啪——啪——啪——
忽听一个令人胆寒的声音喝到：“陛下，羽林军总管程咬金护驾来迟！”只见睚眦欲裂的程咬金杀气腾腾，带数十精兵从政务堂内冲出，将李世民三人保护在中间。重达百斤的板斧一挥，大殿两侧便冲出大批羽林军，挺起长枪，又将太子、刺客们围在中间。
贺兰楚石一看，心道：“糟了，原来早有埋伏。”李承乾此时已成强弩之末，只好咬紧牙关再上一阶，一字一句道：“父皇，莫要负隅顽抗，承乾带人是来保护你的。侯将军已率三万军士，即刻冲进长安城，太极宫危在旦夕。”
王德在李世民身后，神色忧虑地向承乾微微摇头。李世民居高临下道：“保护朕，逼朕做太上皇？承乾，你说说，这些微末伎俩，是跟谁学的？”承乾未及回答，李世民正色道：“你道我泱泱大唐就他姓侯的一个将军不成？”
李世民挥臂一指，哗啦啦，众人转头回望。只听见长安城外杀声震天，多股紫烟窜起，飞入云霄中，唐军号响起。
硝烟四起，侯君集的军队集合处，此时已经一片狼藉，火烧连营，篝火堆、军帐只剩下一些黑漆漆的木炭。数百名唐军手持一个长竹筒对准天空，竹筒内，不时喷出一团紫烟飞向空中。军号响彻长空！
混乱之中，李勣（徐茂功）杀气腾腾，单手持剑，侯君集坐骑浴血，头盔拋落，双手拿枪，二人胜负已分。双枪招数已老，长剑寒光一闪，李绩长剑已抵住君集咽喉。李绩并未再刺，只是冷冷地看着侯君集。
承乾此时已经预感到不妙，却仍强撑：“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你没听儿臣说么，侯君集率三万之众，兵临城下……”
李世民打断道：“承乾，紫烟为号，号角为令，你难道看不出来，此时在城外为朕斩杀叛将逆贼的，便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李勣？”
李承乾面色颓然，险些向后跌倒：“李勣……他怎么会在长安？”
贺兰楚石见李承乾已然把持不住，便上前小声道：“殿下，莫听一面之辞，乱了阵脚，就算城外有异，这宫里的胜负还未可知。别忘了，纥干手下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
李承乾听贺兰楚石如此说，便又鼓起了一丝勇气：“父皇，儿臣今日不是来聆听教诲的，儿臣已经听得够多了。李将军驻守边疆已有三年，如何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大军回朝，若仅凭这紫烟、号角，是吓不退儿臣的。”
李世民声音也有些凄楚：“承乾，你一口一个儿臣，心中可有对朕的一分尊重？为父带兵征战沙场数十载，厉兵秣马，屡历险境，方荡平天下，咽下了多少常人无法想像的苦楚，才坐上这皇位……”武媚娘听得李世民字句见血，深感切肤之痛。
李世民痛惜地顿了顿：“朕今日明白地告诉你，皇权争夺不是儿戏，凭你和这些江湖剑客，就算再加上十个侯君集也不是朕的对手！收手吧，莫要一意孤行，朕念在你曾经……是朕最宠爱的儿子，可饶你苟活。”
李承乾眸中闪过一丝怨毒，便也豁了出去道：“哈哈，苟活？承乾正是知道皇权不是儿戏，才不惜出此下策破釜沉舟。多少年了，我活在你的阴影下不痛快！你我父子二人已然走到这一步，无需再做任何口舌之争！”
李承乾说罢抽剑出鞘，退后一步到众黑衣剑客保护圈中，只见他高呼： “今日这太极宫中，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都给我上！”
见承乾一意孤行，李世民黯然转身，给承乾一个背影道：“动手吧。”
媚娘见到李世民的眼中流下悲愤的泪水。刀光血影间纥干成基忽得从阶下跃起，一刀将贺兰楚石斩于阶前，顿时尸首分离。媚娘忽见血光，强作镇定。
李承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蒙住了，心神俱焚：“纥干成基，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