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兵戎相见(4)
侯君集四下一望,大势已去,己方人马已被军容整肃的大军所俘,武器散落一地,尸体哀鸿遍野。李安俨所率少数叛军还略作抵抗,却很快被更多李绩所带之兵围攻砍杀而亡,负隅顽抗者纷纷被斩落马下,李安俨血溅当场。
侯君集问面前之人:“陛下早就知道了?” 李勣微微颔首:“半月前便接到调令,十万大军马不停蹄,星夜赶至长安!”侯君集环顾四周,惨然一笑,对李勣道:“人算不如天算,与陛下比,终究棋差一招。”
李勣略动容:“君集你糊涂啊!”
“茂公,这些兵卒皆是被老夫蛊惑,求陛下网开一面,饶了三万兄弟性命!”侯君集从来废话不多,成王败寇的道理他懂得。“君集放心!皇权争斗,军卒无罪,茂公必向圣上谏言!”侯君集双手扔掉长枪,取下头盔,下马就擒。
皎月昭昭。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当啷——李承乾的长剑被纥干击落,坠在石阶上,纥干成基顺势用剑尖抵住他的脖子:“殿下得罪了!”纥干成基对众刺客道:“你们都给我把剑放下!”众剑客见情势逆转,不明所以,僵持当场:“太子殿下……这……”
李承乾肝胆俱裂的喊道:“纥干成基,侯将军视你为家人心腹,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的叛徒!楚石,你们所信非人,枉送了性命……”纥干成基面容紧绷不语。
李世民:“羽林军总管程知节,拿下逆臣贼子,歼灭禁宫刺客!”
程知节提斧抱拳:“得令!杀!”一板斧将此前与王德起冲突的守门太监腰斩当场。
李世民抬起沉重的脚步,握住媚娘的手,牵媚娘踏步入殿:“进去吧,朕不愿再看下去了。”
武媚娘紧紧攥住李世民的手,第一次觉得他的手是那么冰凉。程知节的羽林军与众刺客厮杀,小半人已然缴械,仍有部分死士浴血奋战,倏忽被程咬金斩杀当场。
李承乾眼见大势已去,在李世民身后撕心裂肺地吼道:”阴谋,都是阴谋,承乾永远不如你……狠心,父皇……”
李世民入殿,政务堂大门徐徐关上。
喊杀声逐渐消停,殿内李世民端坐,烛光摇曳,武媚娘的手仍被李世民紧紧地攥着。殿门突然大开,伴着一丝光亮,浓重的血腥气弥漫进来。程咬金裹挟着一身杀气,威武入殿,他跪下禀道:“回禀陛下,禁宫刺客全部歼灭,两个时辰前,叛将侯君集已被茂公大人拿下,三万叛军束手就擒。”
李世民攥住媚娘的手一松:“好,好……”
程知节:“陛下,那太子承乾……如何处置?”
李世民冷冷道:“下天牢!”
皇城一片肃穆,一队持枪羽林军斜穿过广场,众官员下朝出承庆殿,李泰得意洋洋,已有部分低阶官员上前巴结恭喜,李恪、李治矗立一旁,李治神色忧虑。李恪:“九弟,你看他,太子才宣布被废,这会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李治挤出一抹苦笑:“谋逆可是死罪,你说父皇会怎么处置大哥?”
李恪摇摇头:“不知道。你说呢?”
李泰途径二人时,笑得很诡异。
杜楚客迎着李泰进府:“恭喜魏王,恭喜魏王。太子自乱阵脚,再无翻身可能。对魏王已无威胁。”李泰把玩一只犀角杯,眉头紧锁地说道:“太子谋逆一案牵连许多,要趁此机会将吴王一起拉下水。”杜楚客不解,沉思片刻,神色放松:“属下明白了,称心园突厥人。”
吴王府密室,林苏苏又冷又饿蜷缩在墙角,李恪捧食物推门入。林苏苏接过胡饼,羊汤,边吃边问:“ 王爷为何不杀奴婢?”李恪笑笑道:“为何要杀你?再说本王还有些事得弄清楚!”
“王爷是否对奴婢的身份仍旧不明?”林苏苏反问。“不错!你愿意告诉本王吗?”李恪目光如炬。林苏苏道:“王爷愿意相信奴婢吗?”
李恪将一件皮袄披在林苏苏身上:“你且说说看,信与不信,要看你是否诚实。”
林苏苏喝完羊汤,身上暖和了许多,面上也恢复了血色: “那好,奴婢可以告诉王爷。奴婢是个孤儿,与四个哥哥一起长大,从小习武练剑,谁成想,四个哥哥都战死在疆场!扔下我一个人,孤苦飘零,空有一身武艺,却不似花木兰可以报国,只能四处漂泊,无处安身。”
李恪道:“可惜,你成了供人任意驱使的冷血杀手,对吗?”林苏苏看了李恪一眼,兀自道:“苏苏本想投入尼庵了此残生。谁曾想,尼庵又遭雷击,引起大火,庵中尼死的死,走的走。苏苏无奈,不得不漂泊长安城中,无非是想找个可供遮风避雨之所。得遇王爷后,苏苏是想做一名奴仆,终身侍奉王爷。”
李恪起身淡然一笑:“林苏苏,将心比心,事到如今,你竟还要瞒我。告诉你,剑术馆被封,太子因为谋逆已经被陛下废了。”林苏苏心中一惊,正欲措辞。李恪摇摇头,面上露出悲切之色:“什么都别说了,从今往后,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再相信。”
李恪闭门而出。
林苏苏哭倒:“王爷,王爷……奴婢的确有难言之隐。”
此时天色暗沉,整座长安城雾气缭绕。
楼台阁宇若隐若现,仿佛是一片仙境。
空中间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凌烟阁已建设完成,二十四功臣画像配诗判词,栩栩如生。一只烤全羊滋滋流油,旁置一张木几,木几巨大,一旁酒坛、小碗、水盆、割肉刀、水果、擦手丝巾等,一应俱全。
侯君集一身囚服,脚带镣铐,头发却丝毫不乱,盘坐在木几一侧,木几另一侧竟是一身便服的李世民。李世民用匕首割下一片羊肉,递给侯君集。
李世民笑笑:“君集啊,朕知道你最爱吃的就是这烤全羊,尝尝看,有没有当年我们在陇西塬上以天为铺,以地为席的味道。”
侯君集接过烤肉,痛快地大嚼起来:“陛下啊,说句实话,真不行,还记得那次在秦州打薛家父子么,真是硬骨头,害得咱十天没见肉味,投降后进献的那小羔羊……”侯君集咂咂嘴。
李世民接话:“现杀现宰现烤,你、我,还有李绩,三下五除二,咱仨就吃个过瘾,吃个痛快!”
李世民又给君集将酒觥满上。
侯君集一饮而尽:“可不是啊,秦州,那鬼地方,连绵的黄土,连草都不长一根。”
李世民又割下一块肥美多汁的羊肋:“想想,同朕一起打天下的,老的老,去的去,咱哥仨再找不着那样的感觉啦,君集,来,吃肉。”
侯君集大口嚼肉:“现在吃什么都不香了,凑活凑活了。”说罢给李世民满上,二人喝酒吃肉,连干数杯。“苦啊,想起那马不停蹄征战的日子,就觉得苦。”李世民忆起往昔。
“是啊,天天就想着,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娘的,风霜雨雪的,做梦都想回长安、睡女人,过两天安稳日子。”李世民又给侯君集递上酒肉:“可惜啊,那时候长安城里不是咱当家。”
侯君集听到这,放下酒杯,换上一副吊诡的表情:“近些年也怪了,越安生越心慌。不知为什么,许是我这皮糙肉厚的,不折腾折腾,就痒痒。”李世民眯了眯眼睛,也逐渐严肃了起来:“明白,高昌回来,卸了你的兵权,朕对不住你。仗打得少了,朕不如先头自信了。”
侯君集将酒杯咣一声置在桌上:“你说我怎么也想不通,好好一个纥干成基,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说反就反了呢?”
轰隆一个炸雷,李世民眼睛射出一道寒光,又换上笑意:“你跟朕了那么多年,不也是说反就反了么?”
侯君集闻此言先是愣了片刻,接着就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
李世民起身环顾这二十四功臣画像,目光停留在侯君集威猛的画像前:“陈——公——侯——君——集,你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怂恿朕的儿子来对付朕!”
说罢李世民将割肉的匕首扔在几上,匕首入案三分。
侯君集双手颤抖哽咽:“罪臣愧对陛下!”李世民仍未转身:“朕赦免你一妻一子,即日迁往岭南。”侯君集跪下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
天边再响起雷声,大雨滂沱。
李世民看都不看一眼,大踏步出阁:“君集,因为你,朕终身不再踏入这凌烟阁半步!”李世民的身影进入雨雾中。
侯君集双眼充血,凝神片刻,便抓起匕首刺入胸口。
李世民踏步行走在风雨之中,王德要撑伞,被李世民摆手阻止。
大雨将李世民浇透,看不出脸上的雨水里是否混着泪水。
雷雨声声,一道闪电将凌烟阁照亮。一代名将侯君集已然死去。
他倒在几边,眼神中充满了**、不甘,还有愧疚。
烤架上的羊肉仍滋滋地发出声响。
一夜雷雨未停,几上的奏折散乱地堆砌着,李世民呆呆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
长孙无忌默默地走了进来:“陛下今日没有早朝。”李世民转身,神色委顿:“辅机,有事明日再议,朕今日累了,不想谈。”
长孙无忌:“陛下,易储之事不宜再拖了。”李世民拍拍脑袋:“朕头疼,别来拿这事烦朕。”
“陛下,朝上朝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等着。易储之事,宜早不宜迟,况且,废太子怎么处置,也要尽早定夺。”李世民黯然:“辅机,朕的一个儿子伙同武将谋逆,被关在天牢里。另一个儿子暗通突厥,设下称心园,处心积虑,觊觎帝位,你说朕要怎么立这个储?”
长孙无忌缓缓道:“吴王恪陛下决定怎么处置?”
“已经下诏,罢了他的爵位。”
长孙无忌问道:“臣斗胆,陛下是否已经欲立魏王李泰为储?”李世民抬眼看了看长孙无忌,片刻道:“朕还有没想好。”长孙无忌不动声色:“臣再说一句,陛下可不止这三个儿子。”
长孙无忌伸手往窗外一指。
李世民思索:“他?”
李治跪在台阶下,一脸悲戚之色,正视面前的政务堂,他身旁还陪跪着一名锦衣女子——晋王妃。武媚娘打着一把大伞,从台阶上款款走下:“陛下请晋王即刻回府。”
李治抬头,任凭雨点打在脸上,声音哽咽:“不!父皇不见我,我就不起来!”
媚娘走近王妃,伸手扶住她的双肩:“王妃快请起,晋王为何要王妃一同受苦?”
王玉燕还未答,李治便抢白:“她自己要陪跪,与本王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