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心心相映(3)

“可惜的是，你现在还是朝廷钦犯，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那些孩子们。”李恪望向月光下林苏苏楚楚可怜的面容。林苏苏含泪点头：“我明白。”李恪心痛地：“还有，你是纥干成基的妻子，我不能留你，他现在失踪了，你应该去找他。”

林苏苏抬眼深情地看着李恪：“找是一定要找的，可王爷误会了……他不是奴婢的丈夫。”李恪讶异又期待地望着林苏苏：“不是？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又一同经历生死，抚育孤儿……”

“苏苏不想骗您，我的确与纥干订下终身，今年冬至便是婚期，不过……”

李恪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熄灭了，转身咂了一口酒道：“不过什么……”林苏苏喝了一口酒，鼓起勇气：“我遇到了王爷，便不会嫁给任何人。”李恪激动地转身看着林苏苏：“苏苏，你是认真的？在你心目中，我比纥干成基还重要？”

林苏苏点点头：“纥干虽然生死未卜，但王爷刚刚经历人生巨变，心里的苦，苏苏感同深受。我不忍走，也不愿走。因为在苏苏心中，纥干是家人，王爷是……丈夫。”

李恪揽过她：“对，是丈夫，你以后不要再叫我王爷，叫我李恪。”林苏苏羞涩甜蜜的：“李恪……”李恪将林苏苏搂在怀中：“苏苏，你知道么，在擂台上见你的第一面，我就沉沦了。”

王府黑沉沉的天空里，乌云散开，云缝中透出皎洁的月光。月光照在屋檐上，正趴着一个人，面目模糊的杨长史，梧桐树下男女相拥的一幕像虫蚁般啮咬她的心房。

贤灵宫中，如往常一样，大小十几处熏炉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杨妃靠在榻上，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病容满面，神情绝决。杨妃喝下一碗中药。吴王李恪与武媚娘站在一旁，李恪神色焦虑中带有一丝尴尬。杨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媚娘还记得多年前的赌约吗？”

媚娘：“记得，奴婢当然记得。”当年在冷宫，杨妃正是和媚娘打了一个赌，才将当时心如死灰的武媚娘从冷宫拽了出来，投入这宫闱斗争之中。

杨妃惨然一笑：“还未到十年之约，后悔的已是本宫了。若不是你，昨日恪儿的大业已成。”杨妃有些激动，坐起身子，“武媚娘，本宫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阻止他？本宫和吴王都待你不薄，而且你知道，这几个皇儿中，唯有恪儿文武兼备，是君主之才，他唯一没有的，便是正宫所出的身份。”

媚娘跪下道：“杨妃娘娘赎罪，奴婢正是当娘娘和吴王是媚娘的亲人、朋友，才去冒险阻止吴王铸成大错。吴王要继承大统并非一定要采取这样过激的手段。”

杨妃厉声道：“你胡说！这种话，你蒙蔽心地纯良恪的儿还可以，可骗不过本宫。你心里一直想让晋王李治接了皇位，因为你知道，他比谁都听你的话！”

杨妃果然是这后宫之中心思最为缜密之人，面对杨妃此言，媚娘竟不知如何应对。

李恪反而上前拦道：“母妃，你不要逼她。不管媚娘心里怎么想的，劝我的话又有几分真假，至少她已在父皇面前护我们母子周全。昨日午时儿臣在城楼已然决定，即使这辈子做不了这个皇帝，也绝不会为权力丧心病狂，杀害自己的亲人。武媚娘，你起来，在这件事情上，你没有做错，更没有必要向我们母子道歉！”

杨妃不可置信的怔怔看着李恪,泪水默默划过面颊。杨长史从殿后走出，脸上的表情更是决绝：“亲人。你把外人都当亲人，你把亲人又当什么？昨晚，我跟踪你去吴王府，你居然窝藏林苏苏这个朝廷钦犯。我问你，是不是为了她，为了武媚娘，你可以放弃你梦寐以求的皇位？”

李恪一把抓起杨长史的手：“青玄，我从小与你一起长大，却不知你这双手为母妃做了多少坏事。跟踪、打探、下毒、杀人，你早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青玄了。媚娘曾经问过我，如果一旦功败垂成，我又该如何保护我需要保护的人。是的，我为了母妃，为了九弟，为了林苏苏，为了武媚娘，也为了你，我选择了放弃。在城楼之上，当我看着李泰利欲熏心癫狂的丑陋行貌，我突然意识到，只要你们这些我在乎的人好好活着，幸福的活着，我李恪就可以放弃皇位！”

李恪抓得很紧，杨长史的手都被他掐出印子。杨长史：“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榻上的杨妃咳笑三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李恪疾呼：“母妃……”

武媚娘也跪着向前几步：“娘娘，你怎么了？”

杨妃咽下半口鲜血，竟露出渗人的微笑：“哈哈，哈哈，这就是我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好儿子，我终日惶恐，委屈做人，帮你挡明枪、防暗箭，整日虚以委蛇的与人周旋。企盼着有一****能实现我的心愿，报了这份心心念念的家仇国恨，从李氏乱臣贼子手中将他们抢去的江山夺回来……”

杨妃面容惨白，哼笑着：“……没想到你竟为几个女流之辈，就能轻言放弃。本宫错了，我给你营造的成长环境太无害了，你本不该正直，不该善良，不应该心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李家的孽种、孽种！”

李恪面色大变：“母妃……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娘娘……”武媚娘口中唤着眼前之人，心里想到：“谁知杨妃娘娘的心里竟埋藏着这许多可怕的秘密与仇恨，她一次一次的帮助我，让我接近陛下，也是为了麻痹陛下的思想，忽略她心底的愤恨，而我就是这棋子。”

杨长史推开武媚娘，对李恪道：“你现在高兴了？你放弃了一切，以为你保护了你的亲人。你认贼作父，却要面对失去你母亲的痛苦。”杨妃嘴角不断涌出血来。李恪慌乱地：“青玄，你这是什么意思？”青玄指指药碗：“你失败的消息传来后，娘娘就决定以身殉国。”

李恪大哭扑在气若游丝的杨妃身上：“不要，母妃，你这是干什么，武媚娘已经在陛下面前帮我们圆了场，程知节大人也决不会走露半点消息，你还是父皇的杨妃，贤灵宫的主人。母妃，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忘掉上一辈的仇恨，和恪儿一起快乐幸福的活着！”

杨妃使出浑身力气别过脸去，不愿再看李恪:“我恨了一辈子，没那么容易快乐幸福。昨日你若不是优柔寡断，而是当机立断去杀了李家父子，现在早已经登基做了皇帝！我哪里还有这咽不下的仇恨？”

李恪对母亲的决绝无言以对。杨长史冷眼相看：“你满意了吧。”

李恪哭喊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她，疯了，你们都疯了，你们都被仇恨给弄疯了。”

媚娘跪上前，眼眶带泪：“娘娘，娘娘曾经问过我，对陛下是什么情谊，媚娘没有答。媚娘今天就告诉娘娘，媚娘怕陛下，敬陛下，也爱陛下。媚娘也问娘娘一句，娘娘对陛下的情谊又如何？在娘娘心中，陛下不仅仅是夺去江山的仇人，还是留你活命，给你荣华，许你名分的丈夫啊！陛下对娘娘的宽容，媚娘看在眼里，是多少后宫女人，甚至全天下女人求也求不来的啊！就算为了吴王，你也不该如此决绝啊！娘娘……”

杨妃已入弥留之际：“宽容……丈夫……在我心里，只有元吉一个丈夫……”

说完便晕厥了过去，武媚娘却被这秘闻震惊了。李恪抓住杨妃的肩头：“母妃，母妃你告诉我，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杨妃努力挤出一个笑意：“你说呢？”说着便阖上了双眼，将头一歪，在李恪的怀中含恨而逝，再也发不出任何声息。李恪将杨妃抱紧，哭喊道：“母妃————”

武媚娘、杨长史跪哭：“娘娘——”

那日的贤灵宫，还是侯君集从高昌得胜回朝那年的事情。李世民就和今日的李恪一样问过杨妃同样的问题。

杨妃答道：“臣妾只为查明真相，为陛下分忧解难，字字属实，句句是真，绝不偏袒。孰是孰非，还请陛下与大理寺定夺。”

李世民：“说得好，字字属实，句句是真。杨妃，朕倒要你扪心自问，二十多年前，你入秦王府不足九月，便诞下恪儿，朕从未疑你，此事前前后后，你对朕可有任何欺瞒？”

杨妃一听满面惶恐，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武德九年，臣妾刚刚被迫嫁与齐王李元吉为妻，珠胎暗结方月余，便发生了六月初四的玄武门之变。消息传来，齐王府上上下下逃命的逃命，自尽的自尽。臣妾本就是前朝余孽，凭借这点姿色才被隐太子送给齐王做寿礼。臣妾已然家破人亡，狠心喝下三副打胎药，一是试图去了腹中胎儿，二是打算一了百了，就此了却尘缘。昏厥三日，待醒转，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为何以隐太子府婢的身份进了秦王府。”

李世民眯眼：“这么说，你和齐王是有过一个孩子。”

杨妃慎重得点点头：“臣妾不敢相瞒。”

“继续说。”

杨妃：“当天晚上，陛下您就来探望奴婢，以前朝公主之礼相待。臣妾从十五岁上便经历国破山河，开始颠沛流离，尝遍世间各种羞辱与疾苦。是陛下您的关怀礼遇让臣妾找回了自尊，给了臣妾活下去的信念。臣妾九月怀胎，不足月份，便产下恪儿，的确有异常人。

但依臣妾推断，是因为臣妾刚刚打过一个胎儿，腹中气血双虚，养不住的缘故。好在恪儿继承了陛下的强健体魄，虽然早产，却仍坚韧得活了下来。不但陛下对臣妾很好，恪儿又十分懂事孝顺。臣妾与陛下有了这个孩子，更是将前尘往事一概尘封，一心一意的侍奉陛下，看着恪儿一天一天长大。”

“荣辱不惊，知足常乐，这点你倒是的确做到了。不过你又拿什么来证明恪儿的确是朕的龙种。”

杨妃思虑良久道：“臣妾寻思，陛下可以问问看当年给臣妾接生的太医和宫女。对了，还有臣妾入秦府时专管婢女纳册的府臣。臣妾想，若是臣妾腹中带着身孕，是一定不会在秦府入册的。”

李世民道：“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朕会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