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御驾亲征(2)
媚娘莞尔又道:“太子殿下,如今与陛下协理政事,怎会分身来此处观荷?”李治见媚娘对自己分外客气,不免心慌,上前两步,从袖中取出断掉的金雀钗,对她道:“武姐姐何必对治儿如此生分,自我与晋阳妹妹和你结缘以来,咱们是何等情意,在此亭下棋,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况且,若非武姐姐我又怎会落这个太子名分?如今你竟以礼相待,难道是要断了这份情意,远了治儿吗?”
武媚娘想说什么,刚张了张嘴,李治又道:“武姐姐可曾记得当日你赠我的这枚雀钗?我时时携带袖中,大事小事,若有疑虑,必将取此雀钗一观,想若是你,该会如何应对。”
媚娘见断了一半的雀钗,已被李治磨得光滑,想是日夜不离身之故。想李治这话不假,感慨万千,忽觉在这偌大的太极宫之中,并非自己一人。她努力咬了咬嘴唇,还是没能忍住,刚刚止住的眼泪不由得又落了下来。李治见状,更是心疼,不禁上前几步。
没来由,一时温暖,武媚娘竟伏在李治肩头,哭了起来,二人虽情感宣泄,但都碍于身份,须臾分开。李治又道:“武姐姐,你若有任何委屈之处,一定要说与治儿,除了做不了父皇的主,其余诸事,李治必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真是为思念亲人之故,我明日便上书父皇,求其将你母亲,姐姐接入宫中,与你团聚,可好?”
媚娘摇头,未及回答,目光越过李治肩头,却见太子妃王氏寻李治而来。媚娘心中一慌,刚才于礼不合之事,怕是被她看见了。
忙又退后三步迎上太子妃,拜了一拜:“武媚娘见过太子妃。”王氏看看媚娘,又看看李治,嫣然一笑。武媚娘目送李治携王氏而去,李治的手里仍紧握那枚金雀钗。
长孙府内忽然传来一声痛哭,须臾哭声震天。身着白衣孝服的长孙府仆人神色凄楚,在府门两边挂上白色的灯笼和挽联。长孙府府门前一片冷清肃杀。
政务堂,李世民面前跪有长孙无忌、长孙冲以及长孙府内一切有品级的亲随家眷。李世民接到长乐公主病逝的噩耗,虽早在意料之中,却仍旧悲从中来,转身,只见他双鬓染霜,面色幽凄:“长孙无忌,长孙冲父子二人近日不必上朝,料理家事,一定要厚葬长乐。”
众人谢恩,离去。李世民叫王德备笔墨纸砚,欲起诏书,却手抖不已。
掷笔叹道:“王德,宣媚娘草拟长乐公主诏书。”
日落时分,斜阳如血,甘露殿寝宫。李世民斜倚榻上,闭目忧思,媚娘踞坐案前,提笔拟诏书,春盈在一旁侍立磨墨,书毕,媚娘将写好的诏书请李世民一观:“陛下,发丧的诏书拟好了,请过目。”
李世民却摆手:“不用看了,看了也只会徒增伤心,只要让长孙大人厚葬公主,各项礼仪皆不可废,明日交由尚书省即可,切记叮嘱礼部一切不可从简。”
春盈将武媚娘刚写的诏书收好。媚娘从奏折出取出一封信,思虑再三:“顺阳王李泰从封地来信,陛下的意思是……”
听闻李泰二字,春盈身躯一滞。李世民微微皱眉,但并未睁眼,不置可否:“这个不孝子,终于记起长安还有个父皇了。”媚娘抬眼看春盈,进言道:“陛下自此二子意图谋逆以来便痛心疾首,常因兄弟不和之事而忧烦于心,但无论如何,此两位王爷也是陛下与长孙皇后亲出,父子之情,岂可因二人一时受小人挑拨,而一笔勾销。去岁,废太子承乾,已于封邑病殁。顺阳王若有悔过之心,与陛下重续父子之情,有何不可?陛下难道真的不想看他说了些什么?是否真心悔过吗?”
李世民忽闻此,坐起:“媚娘,你今日话说得太多了。”春盈、媚娘忙俯身跪地。
媚娘抬眼目视李世民:“陛下……”李世民又靠回榻上,闭目道:“媚娘,你念给朕听吧。”
媚娘遂拆开信函念:“父皇……天地玄黄,四季更迭。自儿臣到封邑之后,唯有尽心尽力做事,期以为父皇解忧。虽心中挂念父皇、众兄弟,却因戴罪之身不敢相扰。今冬惊闻废太子下世,叹君臣之礼未竟,哀父子之情难续,泰触动心弦,深有悔意……”
李世民垂泪。
落日余晖,太阳没入地平线。
各处殿房,逐渐隐没于黑暗中,灯火渐起。
昔日辉煌的文学馆,如今已经萧索萧然,长满荒草。春盈与阎立本矗立其中。
坨坨在不远处保护二人,从未出宫的他对园中的一切都十分好奇。春盈伏在父亲肩头哭泣:“都怪我,都怪我。”阎立本搂住女儿:“怪他自己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春盈啊,差不多就回宫去吧,白日里,你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一指坨坨:“还带上他。未免有些轻举妄动了。为父叮嘱过你多少次,密道非在关键时候不要用。”
春盈点点头:“女儿知道了,会小心的。”阎立本慈爱的看着她:“你在陛下跟前伺候得也有日子,年纪也着实不小了。找个机会向陛下请辞出宫嫁人,咱们也好父女团聚,尽享天伦。”
春盈抽泣着答道:“父亲,女儿原本欲助泰哥哥一臂之力,完成其宏图大志。如今斯人已远在天边,唯有空留牵挂。但宫中的侍书女官武媚娘于女儿有救命之恩,然她在宫中却前途未明,****走在风口浪尖,女儿已发誓效忠于她,不能让她在宫中孤掌难鸣。”
阎立本叹气,感怀:“春盈啊,你从来都是为别人而活,去了一个孤傲自大的李泰,却又来了个神秘莫测的武媚娘。你在宫中这如履薄冰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春盈看看父亲,郑重其事地:“为别人而活……也许从父亲将女儿遗弃在街角的那天就注定了。因为在我心里,无论谁给予的一点点恩惠,一丝丝关怀,女儿都会加倍的还给他。”
阎立本无言以对,只好尴尬地拍拍春盈肩膀。坨坨在荒园里找了一株鲜艳的野花,走过来递至春盈手中:“不哭,不哭!”春盈接过野花,父女二人看他憨憨又羞赧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
昭陵依九嵕山峰,凿山建陵,地势坐北朝南,南来暖气聚止,北来寒流可抵,且左有青龙,右有白虎两道山梁,泔河,泾河,渭河三条大河环绕,近处有山间可见龙脉活水。
陵园尚未完工,但已有森然肃穆之意,让李世民顿有暮年之感。只见阎立本、阎立德兄弟二人正指挥工匠凿昭陵六骏浮雕,李世民引着武媚娘、李恪前往一观。
李世民:“这东面的首骏是特勒骠,黄马白喙微黑,毛色黄里透白,是突厥族的一位特勒赠给朕的。朕曾骑着它打宋金刚,一昼夜接战数十回合,连打了八个硬仗。”
看到刚刚刻出来的题词,李恪放声念:“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
昭陵地势高耸,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在太极宫住久了的媚娘也不似往日那般心中烦闷,问道:“陛下,那西首这匹呢?还有这个兵卒是谁?这首诗,提得是‘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
李世民转过身,深情的抚摸浮雕马身:“这匹战马是飒露紫,而这个人呢,是朕的侍臣丘行恭。那是朕帅唐军和王世充在洛阳决战于邙山的事情。有一次朕乘着飒露紫,为了亲自试探对方的虚实,协同数十骑冲出阵地与敌交锋,随从的诸骑均失散,只有丘行恭跟从。当时朕年少气盛杀得性起,与后方失去联系,被敌人团团包围。”
李恪笑了:“这个故事小时候听父皇讲过很多次,说时迟那时快,王世充突然追至,流矢射中了“飒露紫”前胸,危急关头,幸好就是这个侍臣丘行恭赶来营救父皇。”
李世民点头:“是啊,他回身张弓四射,箭不虚发,敌人不敢前进。丘行恭立刻跳下马来,给御骑飒露紫拨箭,并且把自己的坐骑让给朕。朕这才突围了出去。”
武媚娘行走在这六匹栩栩如生骏马石刻之间,感受着李世民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还有这青骓、什伐赤、拳毛騧、白蹄乌,看来每一匹神骏的背后都有一个血色青春、金戈铁马的故事。”
李世民叹道:“遥想当年峥嵘岁月,意气风发。如今,这些随朕南征北战的一匹匹战马不在了,没入黄土。一个个誓死效忠的臣子们也远离了。今日来到这昭陵,想到朕百年之后,也会长眠在此,一时有些感伤。”李世民近来经历几番离丧,竟然有了暮年之感,每每触景生情,总会发些颓唐之词,更何况今日来的是昭陵。
李恪忙道:“父皇,您春秋正盛,况且还有太子和朝臣辅佐朝政,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将领驻守边关,怎么会有如斯感慨。”李世民默默不语,武媚娘也欲让他抒怀:“往昔岁月虽然值得心神畅往,但如今陛下肩负的可不仅仅是打赢一场仗、收复一个城池的责任。”
李世民看着二人笑了笑:“你们不懂,恐怕只有这些与朕一同打天下的战马才能明白朕此刻的心情。”
杨妃祭坛,香炉袅袅轻烟,牌位上书:仁孝恭俭帝女杨淑妃之位。
李世民神色哀伤,敬上三炷香,武媚娘、李恪、王德等人在李世民身后三叩首。
郑重其事拜祭后,李世民向杨妃吐露心声:“爱妃,你离世突然,临终朕未能见你最后一面,甚是遗憾。不久前,朕的长乐也走了。你们一个个都陪皇后躺在这墓园之中,不再陪朕解忧,致使朕近日颇有暮年之感。贞观十七年以来,高丽大臣泉盖苏文便杀了自己的君主,违诏攻打邻邦新罗,阻塞贡道。朕虽不忍用兵,但身为其宗主国,辽东形势日渐恶化,甚而有心进犯中原。朕已决意派十万大军东征平难,然踟蹰困苦,无将可谴………”
说着李世民竟有哽咽之音,武媚娘、王德二人自觉退下。
李恪单膝跪下:“儿臣斗胆向父皇请命,愿率大军出征辽东,以解父皇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