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御驾亲征(1)

暖暖的阳光照着内侍监的一处禁室。

窗门紧闭，蛛网丛生。

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无人出入，荒废已久。

一个女子，身着淄衣，用石磨剑，阳光照入，此女子面目因烧伤扭曲，神色恐怖，一双眼睛，阴冷异常，竟是在大火中毁容的杨长史。门外脚步响起，杨长史敏捷起身，紧握剑把，侧身倚在门边，压低声音问道：“谁？”

门外的人答道：“长史莫惊，是咱家，陈公公。”杨长史这才送剑入鞘，开门将陈公公引入。陈公公向杨长史一掬道：“长史已经大好了?”杨长史别脸，点头。陈公公道：“恭喜长史，咱家已与太子妃说妥，今日便可在东宫为你引荐。”

杨长史单腿跪下，向陈公公一掬道：“青玄谢公公救命之恩，提携之意。青玄此番入东宫，必不负公公所托。”陈公公忙扶起杨长史，两人相携坐下。陈公公道：“你我原本都是杨妃娘娘之人，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都是忠心侍主，何必见外。”

杨长史仍不愿正面对着陈公公：“公公在韦妃身边侍奉多年，几起几落不露行迹，青玄蒙在鼓中，如今才知身份。可叹杨妃娘娘被人所害，香消玉殒……我也被折磨成此等行迹。”说罢，手按刀柄，咬牙切齿，目中含泪。

陈公公见杨长史垂泪，不由语气凝重道：“杨妃虽香魂已逝，但你我都是隋朝旧人，皆知杨妃娘娘心愿。无论如何，都要忍辱偷生留在宫中。吴王虽对杨妃不孝，但毕竟是大隋唯一骨血，如今你我伏在东宫，审时度势，无论如何，仍要了却杨妃心愿，光复大隋，扶吴王复位。”

杨长史听罢，猛然立起道：“吴王受武媚娘奸人挑拨，又被林苏苏这个贱人牵连到承乾、李泰谋逆案中，这才使李治黄口小儿坐上储位，杨妃娘娘亦死于其二人手中。我杨青玄誓与武、倪二女不共戴天。”说罢，拔剑挥之，空气中闪过一道寒光，杨长史因烧伤所致满面疤痕，丑容尽显，眼神可怖，老辣如陈公公看到，也不禁胆寒。杨长史呼吸沉重，似在极度克制自己的情绪。

陈公公定了定心神道：“林苏苏不足为惧，长史不喜欢，事成之后，找个借口将她处死便可。杨妃娘娘与吴王母子离心，功亏一篑，皆是因武媚娘而起，长史一定要抓住机会，将此人除掉才可绝后患，时候不早了，你快随我去见太子妃吧。”

禁室门开。

杨长史的面容在阳光之下更为可怖，她似乎多日未见阳光，伸手遮挡。陈公公顿了顿，趁势将其拦住道：“慢着，太子妃长在深闺，不谙世事，才会被你我利用，但也因此胆小怕事，若欲让其视你为心腹，切不可以此相貌示人，我怕她会因你的容貌而心存芥蒂。”

陈公公将一黑色面纱拿出。杨长史凄然一笑，接过面纱，蒙在脸上。

藏书阁外的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地上映出斑驳的树影。武媚娘面色沉静的与小端子两人各捧卷轴书卷而出，一前一后。行至树下，武媚娘只听身后的小端子哎呀一声，回头一看，大半卷轴落地。

“啊呀。”小端子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却还是少年心性。武媚娘淡淡地：“没事，别慌。捡起来就是了。”说罢，二人跪地整理散落的卷轴。斑驳的光影透过树荫照在卷轴之上，一只腕带碧镯的芊芊玉手帮媚娘捡起了一副卷轴。

是徐慧。

小端子一直对徐慧诬陷武媚娘的事情心怀芥蒂，见是她便有些愤愤然。碍于身份有别，小端子只好匆匆行礼：“拜见徐昭容。”言罢，小端子将头扭向别处。

徐慧侍儿见小端子这般，面露不悦之色。徐慧却不以为然，微微笑道：“小端子公公不是旁人，与我结识已久，何必多礼。”见徐慧主动示好，小端子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武媚娘款款道：“奴婢武媚娘拜见徐昭容。”徐慧道：“媚娘，你我姐妹很久没有清谈了，去我宫中闲坐片刻，如何？”

小端子听罢，连忙摇头示意武媚娘不要去。武媚娘心想：“我与陛下诀别多日，此时心境如同死灰一般。反观她近日面色不错，果然是圣眷正浓，却不知要找我说些什么？”

徐慧执起媚娘双手，央求道：“妹妹。”武媚娘便对她笑答：“好。”徐慧如释重负般笑着点头。

晨夕宫，徐慧堂上坐而捧绣品。媚娘在窗前站，逗弄鹦鸽。鹦鹉见媚娘逗它，便连呼：“如意、如意来了。”媚娘心中感怀：“许久未听人叫我的乳名了。”徐慧放下绣品，起身拉住媚娘说：“如意妹妹，你可会原谅我？”

此刻媚娘虽摸不透徐慧的用意，却能感到，她此刻的情真意切。想起她们二人结拜之时曾有过得同仇敌忾、心心相映，媚娘一时心思复杂，又见徐慧手上伤疤仍触目惊心，便问道：“姐姐最近屡次被宠幸，是否遂了心愿，得到自己的幸福？”

徐慧拉过媚娘，在琴前坐下，拨动琴弦，面色有些怅然若失：“还记得你我姐妹二人在华清池为陛下抚琴起舞……”

媚娘沉默不语。

徐慧语带忧伤：“妹妹不愿提也罢，正如妹妹所言，徐慧最近确实能够常伴君侧，虽未得到陛下的心，却已知足。我知道自己曾为一己私心，背弃过你我二人同甘共苦的盟誓。徐慧对妹妹不起，无可辩驳。今日便想向妹妹诚心道歉，还有那牧郎的事也是姐姐告诉陛下的……”

媚娘见徐慧说至此处，被触动心弦，不愿再听：“物是人非，前尘往事，不用再提。奴婢与徐昭荣身份悬殊，不便在晨夕宫久留，告辞。”

徐慧起身：“如意妹妹。”这一声唤，停下了媚娘的脚步，再回头徐慧竟已向媚娘下跪道：“你不原谅我可以，但你定要原谅陛下，我虽得到他的人，但你已拿走他的心。我本是至情至爱之人，怎可看不出陛下对你的真心。夹在其间的一缕孤魂，让你们二人陌路，陛下为此整日忧思不眠，徐慧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李牧之死，一切皆因我徐慧而起，若你还认我这个姐姐，便接纳陛下，徐慧愿以一死报之，换心中无憾。”

媚娘见徐慧爱陛下之情，便决定相让，心思触动，转身扶起徐慧，款款道：“帝王之爱，媚娘为之胆寒，再不想也再不愿要。姐姐曾对我说过，你对陛下之情源自真心，忠贞，一心一意。如今，为何要让陛下对我姐妹三心二意，岂不有悖初衷？媚娘如今已退避三舍，不愿介入纷争，分帝王之爱。姐姐又何必以死相逼，迫媚娘至此。”

“都怪我之前想得太过简单，谁知男女****并非我想，我求便可一心一意。”徐慧跪言，美丽的双目不期然已蒙上雾气。

媚娘见她一身穿戴，华丽优雅，今日竟能以昭容之姿，向自己一个寻常宫女下跪，可见对李世民的情意之深，已让她没了自我，其实她对自己未必没有姐妹真情，只不过与至爱相比，亦是可以牺牲的缘分，不由动容道：“姐姐今日自降身份，求媚娘原谅，我已心存感激，种种过往不必再提。虽你为昭荣，我为侍女，媚娘愿私底下以姐妹相称，除此事外，姐姐若有困难，媚娘会像之前一样挺身而出，况且，宫中多事，妹妹也需要姐姐维护。今日这鹦哥一句‘如意’，我已去了芥蒂。至于牧郎之死，本是缘故太多，怪他自己命该如此，姐姐说与不说结局都一样，你不必为此介怀。”

徐慧此时已哭的梨花带雨，捧起媚娘双手，问道：“你为何又不能答应姐姐唯一的请求，陛下为你茶饭不思，夜夜失眠，妹妹也是看在心里的，你的心肠原本不是这么硬啊。”

武媚娘为徐慧拭泪，自己也热泪盈眶，强忍住：“千事万事都可，为此事不可，陛下若是知姐姐为他至此，他必会将对媚娘之前种种转移到姐姐身上，无非是需要时日罢了。”徐慧摇头不语。

媚娘又道：“况陛下乃一国之君，心系苍生，媚娘也要劝姐姐一句，其所思所虑之事，不只是儿女情长，这几年宫中变故甚多，陛下与至亲、众臣渐行渐远，竟成孤家寡人，姐姐欲与陛下贴心，从这方面下功夫便可。”说罢，媚娘便略搂一搂徐慧，转身便走。

徐慧再次伸手拉住媚娘，幽幽问道：“如意，你可曾面对你此刻真心？若你真能如此自欺欺人，狠得下心，忍得住情，不肯共同面对你们二人的情劫，那姐姐再也不会重提此事，你我姐妹二人，各安天命。”媚娘未及转头泪已落下，踌躇再三，甩开徐慧，跑出宫门。逃也似得离开晨夕宫，媚娘在甬道中奔跑，泪眼婆娑。

御花园内，王德等人碎步而行，王德还时不时对旁人说着什么，突见一人掩面哭泣，奔跑而至，竟是武媚娘。王德眼见她越跑越近，伸手，似乎想拦，武媚娘犹自哭泣，没有半点停留，一路向前跑去。王德：“这又是怎么说的，一个不眠不休，一个伤心欲绝。这情关啊，是人皆难过。”

媚娘一路狂奔至九曲亭，徐慧一番话，搅动她如死灰的心境。净初池畔，满池的荷花开得灿烂，更平添了媚娘的心伤。与李世民的往事一幕幕一件件涌上心头，泪珠簌簌而落，武媚娘闭上眼睛，紧咬下唇，似乎不愿再多想，可即使双目紧闭，也无法阻挡泪水奔涌而出。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武姐姐。”媚娘回头，正是着太子朝服的李治。武媚娘拭干眼泪，平复心绪：“拜见太子殿下。”李治欲向前搀扶，媚娘却向后退避。

见媚娘眼睛红肿，神色忧伤，李治早已心慌，忙问道：“武姐姐，如此伤心，所为何事？”媚娘刻意与李治保持距离，将君臣之礼做足，才道：“武姐姐无事，只是思念亲人，方才落泪。”李治神色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