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再生波澜(3)
三人又到伙房处，只见一队唐兵拿着碗，在一个大缸前面排起了长队。负责分发食物的火头兵对众人喊道：“大家排好队啊，别急，一个个来。”李恪向那大缸走去，拿起一个士兵的饭碗，只见碗里只有不到半碗的肉汤，汤中飘着几块很小的牛肉。
李恪放下碗，问旁边的火头军道：“现在还有多少牛羊？”那火头军答道：“着实不多了，再不补给，过些日子，连肉汤都没得喝了。”李恪听言，心中凄凉。
从伤员帐篷走过，三人又见得许多士兵缺医少药，伤口溃烂脓肿，李恪叹道：“纵我三人皆是无畏生死之人，却何忍此情此景。”武媚娘也担心的说：“陛下近日也甚是为此忧虑。”林苏苏更是别过头不忍看。
李恪言道：“今日已回了父皇，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本无耕地，上次已向其借粮三千石，若要再借，必要伤其筋骨。虽我与契苾何力交情不浅，但即便开了口，恐怕也很难借出粮来。”“是啊，牧民们也要储粮过冬。”林苏苏和李恪在草原上生活过，自然对他们的生活状态颇为了解。
媚娘明白，道：“就算能再借，也并非长久之道，我们从长安带来的士兵有五万，几番交战，损伤两千，还有四万八千人尚需吃饭、添衣过冬。更别提上次打败高延寿的三万俘虏，打仗不能靠他们，但吃饭却少不了那三万张嘴。”
“就连我这个外人也天天数着日子，算你们的土城何日建好，再这么拖下去，我看……”林苏苏话未说尽，只见一小股伤兵经过。媚娘忙制止她道：“我们切莫自乱了阵脚，影响了军心。”李恪二人忙点头称是。
薄雾，昏黄的月光。
军营外不远处的小丘，杂草横生。李世民与媚娘登上小丘，远眺昼夜不休的土城工事及不远处的安市城。
李世民叹道：“想不到数万大军却被这小小的安市城所困。”须臾传来一阵乌啼。
媚娘同感道：“陛下，媚娘见此情此景，愿赋诗一首，不知道陛下是否愿意倾听。”
李世民颔首，媚娘便赋道：
“烟生遥岸隐，月落半崖阴。
连山惊鸟乱，隔岫断猿吟。”
李世民听闻，片刻沉默不语：“媚娘今日如何作此悲诗，竟吟的朕心也灰了。”
媚娘顿觉失语：“可能是因为心系长安亲眷吧。”
李世民又说：“朕也有了一首，媚娘你也品评品评。
凿门初奉律，仗战始临戎。
振鳞方跃浪，骋翼正凌风。
未展六奇术，先亏一篑功。
防身岂乏智，殉命有馀忠。”
细细的雨丝飘落在二人身上，武媚娘与李世民心中一喜，对视无言，心照不宣。
第二日，安市城外土城，骤雨。土城此时已建成，与安市城齐高。李世民与媚娘两骑并骑，城内外杀声遍地。
李勣带铁甲兵打头阵攻城。
土城之上。薛仁贵白袍在雨中尽湿，他与二十将士在土城之上遍插信号锦旗，远观安市城内。
城下，高丽军千余人与唐军交战，大雨倾盆，李勣等众将士们在雨中厮杀。
李恪与林苏苏随侍护驾，奋力杀敌。薛仁贵在山顶之上挥舞令旗，以红白黑三色为令。唐军见红旗既攻，见黑旗既退，见白旗既停。交战半日有余，唐军已越过壕沟，逼退敌军于城门之下。
虽战事艰难，血雨腥风，但众人咬紧牙关，浴血奋战。
李世民与媚娘在雨中振奋军心，面露欣喜神色。
安市城楼，此时天气已经转为雨夹雪。
杨万春从墙头望去，见城下己方军队战况不妙，连下令道：“快放毒草袋！”
毒草袋却被雨水所淋，无法点燃，就算被抛入城外，也因雨雪缘故，不能发挥作用，一时间，根本无法形成毒气毒雾。
城墙下，唐军先遣铁骑已早有经验，事先用钢盔覆盖脸面，铁甲白布护住手脚，诸骑之间间隔五米左右以躲开毒草。不一会，土城之上亮起红旗，唐军见状，亮出兵器向前攻去，军中喊杀声不断。高丽军队见状，慌忙射下弓箭，无奈唐军冲杀猛烈，不可阻挡。没过多久，唐军已冲杀到墙下，步兵将云梯搭在城墙之上，爬梯攻城。
杨万春见毒计不成，已有惶恐神色：“该死，竟用雨雪破了我的毒烟阵。还有那个城头放哨的薛仁贵，不杀他不能平我心中之恨。”却见他身畔闪出一人，正是之前唐军的将造总管傅伏爱，只见他道：“将军莫慌，再坚持个把时辰，便见分晓。”
杨万春神色一凛，抽剑出鞘，砍落一名爬上城楼的唐军。刀光血影映衬傅伏爱奸佞的表情，杨万春喝道：“你若所言不实，就休想保你妻儿性命！”傅伏爱露出惶恐神色：“不敢不敢，都安排好了。”言罢退入阴影中。
杨万春高吼：“再拼半个时辰，都给我坚持住！”他伸手招呼守军前赴后继，并亲自与攻上城头的唐军拼杀。
土城底部竟有一米多高的空洞，中间地上突然被人从地下凿空，钻出一面目模糊之人，此人点燃烛火，木支架裸露在空气中。城外杀声震天，雨雪滂沱。
此人从地下刨出巨型板斧一柄，托着板斧爬到西北方向木柱，用烛光映出记号，挥斧砍下。
入夜，此时土城已因大雨，冰雹变得泥泞不堪。土城底部，已有些地方形成泥流空洞，在雨水冲刷之下，空洞越变越大。土城顶上薛仁贵所站之处已经缩小大半，甚至还有士兵站立不稳，从土城坠下摔死。薛仁贵稳住身形，继续挥舞着信号旗，指挥城下的进攻。
土城就在此时突然震动，轰隆一声巨响，向西北方向坍塌，土城之上士兵全部仓皇坠落，死伤无数。薛仁贵所站之处同样坍塌，跌落城下，他正想站起，土城泥土已向他压来。薛仁贵躲闪不及，被半埋在泥土之中。
壕沟外，李世民等人眼见土城坍塌，一白袍之人雨雪中滚落土城，霎时被掩埋，众人惊愕莫名。李恪惊呼：“不好了，薛将军遇险！”李世民心中一沉，面色霎时凝重起来。武媚娘驾马招呼李恪、林苏苏二人：“快去救人！”
城楼上明火执仗，杨万春见土城坍塌，大喝：“机会来了，兄弟们，伺机攻占土城！放箭！”守城高丽兵心中一振，群情激昂。
羽箭纷纷射出。
高丽兵齐吼：“攻占土城，击退唐军！”
杨万春回手一剑刺入傅伏爱胸膛。
风雨之中，唐军久攻不下，又缺少薛仁贵指引，犹如一盘散沙。土城坍塌之势骤响，令人胆寒，有胆小之人更是抱头鼠窜。城楼箭矢射来，唐军军阵更加混乱。
李世民驾马出阵，仰天长叹，任凭雨雪打在脸上道：“天不助我。”李勣见势不妙，忙命令官挥旗撤退。撤退的号角吹响，令旗挥舞。李恪、林苏苏二人在土城旁边挖出被半埋的已然伤重晕厥的薛仁贵，将其扶上战马。雨雪未停，唐军悲壮撤退回营。
翌日。
李世民与武媚娘、李恪、李勣以及负伤的薛仁贵携几十亲兵远眺军情。见半塌的土山之上已经遍插敌军旗帜，隐约可见敌军把守。壕沟内外，双方军队尸首遍地，血已结冰，场面惨烈。
李世民苦笑道：“想不到苦苦筑了一个多月的土城，就这样一夕坍塌。”
“臣得报，奸细将作总管傅伏爱已然死在城内……”李勣话未禀完，却因马蹄踏冰打滑，差点从马上闪了下去。
李世民出言道：“李将军小心！”天寒地冻，众人之中竟有一半人马蹄打滑。李世民无奈下马，神色木然。武媚娘、李勣等人也随即下马。李勣勒马立稳身形再禀：“陛下，水军三日前已有消息传递，原是在海上遇劫，粮草损失大半，若要到接应之地，仍需二十日。”
“海上遇袭？”望眼欲穿的海上援军竟传来这不幸消息，媚娘愈加无奈。
李恪禀道：“只是我军粮草最多只能坚持五日。况且此次一役，又添几千伤兵。”
薛仁贵受伤未愈，头缠白布，面色苍白：“更可恨得是，连咱们的土城也被那个毒蛇趁机占领。”
李世民摆手制止众人：“朕颇欣赏他的顽强，赐安市城城主杨万春百匹绸缎以资奖励。”李勣不解：“陛下，这……”
李世民转身向西望去，低沉道：“媚娘、恪儿，明日我们便启程回长安。”
落日余晖，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
众人背对安市城，西望长安城。
安市城，土城，平沙落雁。唐军大营皆被落日霞光罩上一层莫名凄怆的紫色。
李世民牵马在前，武媚娘等人牵马在后向西行去。望着李世民的背影，和他坚持不换的那件已经满身是洞的黄袍，武媚娘留下一行热泪。
辽东地区寒霜早降，草枯水冻，加之军粮将尽，士马难以久留。唐军在这次东征中，共攻拔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卑沙、麦谷、银山、后黄等十城，迁徙辽、盖、岩三州户口七万人入山海关内。此外共歼敌四万，降其大将二人，兵士十万人，并给程粮放还本土。
唐军自身损失近两千，战马死者十之七八。其实可谓大胜，但李世民本人却以为举十万兵力而不能灭高丽小国，是为耻辱。
安市城城楼 ，城主杨万春接过绸缎百匹，登城拜谢，遥送唐军回国。
再后来，为偿太宗夙愿，武媚娘说服高宗李治，委派薛仁贵与李勣于乾封元年再战辽东，终于杀了杨万春，拿下高丽，完胜凯旋。
气势恢宏的太极宫，掩映在朝霞之下，甬道上有一人匆忙奔跑，是太子李治。
李治满面焦急，随侍的太监和羽林军更是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扇形的圆弧，忙不迭跟着太子的脚步。穿过甬道，李治终于跑到甘露殿外。
甘露殿大门紧闭，有侍卫太监在外把守。李治没有停留，推开殿门，三步并做两步，踏入甘露殿，太子亲随皆被挡在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