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信仰爱情 (1)
空山新雨,星月如钩,终南山山顶的草庵内,媚娘正在为公主铺床叠被,从带来的东西中拿出公主常用之物,布置草庵,一侍儿叩门:“如意姑娘,这是公主特意带来的醒脑香,说是西域上贡的,让您先用博山炉熏好了,去去这草庵里的霉味。”
媚娘拨弄着香料:“好,知道了。甘松、苏合、安息……”侍儿出。媚娘凑上去嗅了一嗅,一股熟悉的味道将她的泪不经意间勾了出来:“郁金、奈多和罗之还有二钱……龙涎香。”
武媚娘想着自己曾在华清宫星辰汤为李世民焚香。香料点燃,龙涎香的味道窜入脑中,临窗而立,眼望一轮弯月,满天星辰,更是伤怀。静夜,媚娘又在思慕那人:“分开一年多了,你身边自是不缺帐中添香之人,一样的龙涎香,一样的山居秋暝,只是早已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了,惟恨这些过往时不时来扰乱自己心神,仍会为这样的巧合莫名掉泪。一个人在心中住了许久,留下多少记忆、味道,难道要穷尽一生才能将美好的、痛苦的回忆摆脱殆尽,走出阴翳。”
繁星漫天,流水潺潺,虫声切切。时值秋日,山间芳菲已尽,惟留松柏斜倚怪石,山高月小,银河良夜静。终南山西峰,一座原木搭制的圆形草庵。高阳公主与李恪、李治、房家二子一同出游,草庵后是众人所带车辇、仆从、马匹,草庵则被收拾整饬一新,火烛华灯点燃,俨然成为一行人临时居所。
山坳,李恪、李治、房家二子酌酒一壶,炙肉而食,鸟鸣山幽,月色撩人。李恪喝完囊中之酒递与李治,李治喝下,一股暖流流过心中。房遗直感慨:“能与臣子一同游山赏月,同饮一壶酒的太子,恐也就你一人。”李治淡淡一笑,并不作答,眼光却顺着光亮向草庵望过去。
李恪玩笑道:“要不说我这高阳妹妹任性,非节非年的,拉着你们兄弟二人和我这个闲散王爷游玩也罢,竟连九弟也不放过,也不想想人家是当朝太子,有多少政务要忙。”房遗爱割下一块鹿肉递与李治道:“是啊,平日里陛下管教太子甚严,今日怎么有空与我们一块上山游玩?”
李治笑答:“还不是为了南边赈灾的事,父皇让我十日内拿出解决办法,除了要解燃眉之急,还需想出长远的谋划。我遍翻户部官文,才知国库之所以空虚至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上上下下牵扯多少人的事儿。这几日在东宫憋得心慌,恰逢高阳妹妹相邀,跟你们出来散散心罢了。”
李恪用肩膀推一推他:“陪妹妹散心是其一,上山还有其他深意吧……”李治不接话,却将眼神收回来。李恪又道:“要说到这政治经济,山中草庵倒是有一人可以请教。”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治一眼。李治尴尬:“你是说她会有办法?”
房遗爱冒失接话:“公主能有什么办法?”
房遗直饮酒笑笑道:“二弟,他们说的不是公主,是陛下放在咱们家的武才人啊。你难道没看见父亲大人每日叫她一同谈经论史吗?”李治闻言:“哦,房大人也看重媚娘,不,如意的才学?”
房遗直慨叹道:“是啊,父亲以前大小事都只能和我商量,常骂我一窍不通,不足与谋。自从府里来了武如意,父亲天天与她对谈,是气也消了,病也好了大半。常说,膝下要有一子类她,死而无憾。”
李治当太子经年,已不似当初稚子模样,心思也比以往多了:“几年前,父皇也曾经出此语,恐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将她放出宫来,实在是对她不公啊。”
李恪见李治说的不敬,不愿就这个话题再议论,便道:“行了,九弟,父皇做事自有父皇的道理,如意姑娘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你还是少操点心吧。只是,说了半天,高阳把我们哥几个都叫过来陪她上山,咱们在这围炉夜话,这丫头倒上哪去了?半天也不见人。”
房遗直接话,有些吃醋道:“吴王,你是不知这草庵的主人是谁……”
“主人?不是相府的么?” 房遗爱抢话:“是会昌寺的辩机和尚,在此修经。”
“哦,原来如此。”李治面露尴尬,“难道说传闻都是真的?私会僧人,高阳妹妹也太胆大妄为了吧。”李恪讶异:“东宫也有风闻?这么说来此事传入父皇之耳也是有可能的,高阳这次可真是闯大祸了。”
李治问遗爱道:“她这样你不介怀吗?”房遗爱笑笑:“吃公主的醋还轮不到我。”
说罢,玩味的看了一眼房遗直。房遗直尴尬低头,割鹿肉道:“吃肉,吃肉,提这做甚。”
草庵经堂,佛灯一盏,积案上摆满经书,辩机环抱高阳,手握高阳柔荑抄写经书。见二人情形,已然与情侣一般无二。一段经书抄写完毕,高阳道:“其实我很好奇,以你的才学品貌,入朝为官必得父皇赏识,为何年纪轻轻,便遁入空门。”
辩机搁笔起身,又回转过来,用炙热的眼神望着高阳说:“辩机从小就以为,浮土一生,终其一世,最大的理想便是清静无为,修身养性。功名利禄,凡事俗缘,不如粗茶淡饭,修经礼佛。三藏师傅西去前曾对我说过,我这辈子的修行,还有一情劫未过。那日在曲池旁,偶然瞥见公主芳容,辩机就知这情劫怕是到了。”
油灯闪烁着火焰,高阳鲜艳欲滴的红唇微启,眼神迷离:“所以那****说什么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是为了引我注意,还是为了慑住自己的心神?”
辩机禁不住吻上高阳的双目,道:“浩瀚经海,佛法无边,都抵不住一个你,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高阳起身挽轻罗衫走向辩机,灯影下,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高阳的素手搭上了辩机的肩膀。
“辩机……”
草庵外,灯灭,万籁俱寂,弯月如钩。
媚娘与公主身着襦裙在山涧瀑布潭中洗浴。奇花异草、怪石瀑布、满山红叶。
媚娘泼水,向高阳道:“公主这几日好不快活,房遗直的脸色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公主就这么心硬?曾几何时,他还是你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呢!”
高阳也泼水回媚娘笑语:“你这个不知尊卑的武如意,真是越发猖狂了。哪有你这样笑话本公主的。再说了,我原本就不是嫁他,遗爱也没说什么啊。”
武媚娘毫不示弱,又泼了回去:“这会儿倒跟我论起尊卑来了,若论长幼,你还要叫我声武姐姐呢。驸马当然没什么,人家原本就有喜欢的人,公主你又特意接她入府。倒是房家大公子,被你白白暗恋了半年,整日里暗送秋波,互通情诗。谁知道,曲江池畔,却偶遇了个惊为天人的辩机和尚,便将人家撩开,置之不理了。这女人心啊,海底针。”
高阳被媚娘泼了一头一脸,又被她抢白:“你……”只见二女前后追逐打闹着,在潭水中游弋。高阳一边游着,一边泼水,喊道要抓住媚娘,要媚娘住嘴。水花四溅,二位佳人衣衫半裸,秀发卷水,好一幅香艳的美女嬉水图。
二人终于游累了上岸,几名侍儿,忙拉起帷帐,将她俩围住,二人换下湿衣,换上新裙。媚娘感慨:“公主,真是没想到,你也长在宫中,如意也在深宫中过了九年,怎么你我竟像不在一个宫中似的。”
高阳一拂湿发:“什么意思?”
媚娘感慨道:“如意在宫中,是处处小心,唯恐一个闪失,就没了性命,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算计着。公主却能在同一个太极宫里活得无拘无束,说话口无遮拦,行事如此任性。”
高阳撇嘴:“放荡不羁?父皇也常如此说我。其实也没什么,宫还是那个不见天日的宫,只是我生下来,似乎就觉得人活着太累了,干嘛要那么多束缚、责任,能够无拘无束的活一生,多好。”
两人在石边坐下,倾谈。侍儿为二人擦拭秀发。
“在世为人,又怎能无拘无束?除非……除非你拥有无上的权力。”媚娘回想起刚入冷宫时和彭夫人的对话。
高阳捡起一小块石子向潭中扔去:“也未必吧,你看我父皇,除了他,普天之下,谁还可以称作拥有无上权力?可他自己没有解开心结,便连自己唯一爱的女人也不能拥有,皇宫束缚着他,朝臣束缚着他,大唐每一个子民都束缚着他,他才是普天下活得最累的人。有时候真不明白我的那些哥哥,为了活得像他那么累,还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也倒是,远的就不提了,免得伤心,你别看你三哥平日里活得轻松,九哥****上朝,随侍你父皇左右,受人膜拜,其实两人心里恨不得调过来才好。也许这都是我种的因,所以,也活该我来尝这苦果。”武媚娘出于私因,联合长孙无忌扶李治上位,却负了李恪,一直内心有愧。
高阳捂着脑袋怪叫道:“哎呀,哪那么多因果,辩机一跟我提这个,我就跟他急。我问他,那你爱我有没有原因。他要说有,我就驳斥他,是因为我是公主?公主多了去了,你每一个都敢爱?是因为我的容貌?长安城里美女也多了去了,西市舞坊的胡姬哪一个不比我们眼窝深,眉毛浓,腰肢细。反正我认为啊,爱是没有缘故的,很多事情也是偶然发生的。”
媚娘笑笑,也扔出一个石子,在水面激了三下:“也许他爱的正是公主你这无拘无束的性格,越像辩机那种常伴青灯古佛,吃斋礼佛之人,越是不能抵挡这种诱惑。六根未净啊,所谓情劫,无非是为自己找个借口罢了。”
高阳躺平在如花的草甸上:“如意啊,你说未来会不会有一天,没有君也没有臣,没有富也没有穷,没有痛苦也没有灾难,我们大家就像这山川树木,河流湖泊一样,和睦相处,休戚与共。往大了说,没有征战,往小了说,没有争端。也无需要什么教化礼仪,婚姻束缚,我们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爱便爱。整日吟诗作画,游山玩水,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