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信仰爱情 (4)
太子李治手持笏板道:“父皇,儿臣奏请的第一件事,便是鸿胪寺挪用公贷营私舞弊一案。”听到鸿胪寺三个字,多位官员面色十分难看,待要说什么,却被长孙无忌用眼神制止。
“鸿胪寺是朝廷专设的礼宾之司,专为接待各国遣唐使而建,大朝会前后,常有四五千人下榻其间,领朝廷俸禄,常驻者也有五六百人。鸿胪寺的一切吃喝用度、学馆建造、酒宴、婚宴、丧葬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自父皇临朝以来,便将国库直接拨款改为免息贷款,自有一些邸坊专做蕃客生意的商贾,为结交各国使节,愿意承包经营建设,自给自足,这原本是开源节流的好事。”李治讲完这段话又看了一眼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直视前方,但神色略拘谨。李世民揉揉肩膀:“治儿,你继续说。”
李治踱到鸿胪寺卿身边:“只可惜,贞观五年以来,负责放贷的官员早与承包商贾勾结起来,虚造名义,获得不菲的贷款银两。而这些钱只有很少一部分用来建设改造鸿胪寺,大部分则以高利贷的形式下放给长安的手工业者和经营小买卖的商贾,而有些官员则坐收渔利,一年借贷,一年滚利,一年回收,再放贷,再滚利。如今的鸿胪寺已然成为一笔烂账!”
李治所言铿锵有力,鸿胪寺少卿惶惶然出列,跪在当下道:“陛下……”
房玄龄见机出列抢话:“陛下,此事牵涉甚广,老臣也早有所耳闻。不仅是鸿胪寺,还有协同接待的礼部、发放贷款的户部、中书省的四方馆、甚至地方沿海的市舶司个个都脱不了干系。老臣以为,早就应当彻查。”
长孙无忌见房玄龄突然出言,眸子不经意间射出一道寒光。李世民一合卷宗:“传朕的旨意,暂停一切名目的免息借贷,三日之内各部各司将所国库欠款项全部上交,暂时交不上银子的,就从你们兜里先掏出来补上,以解朝廷赈灾燃眉之急,这件事就交由东宫清点。房相你也辛苦一下,治儿收款若遇到什么阻碍,你就来帮他。”
李治(房玄龄)齐声:“(儿)臣遵旨。”
李世民身子前倾:“长孙爱卿,事出紧急,朕这样处理你看妥否?”长孙无忌高声道:“并无不妥,臣遵旨。”面色难看的众官也只好道:“臣遵旨。”
李世民又道:“鸿胪寺卿,停职查看。”鸿胪寺卿声音颤抖:“罪臣……遵旨。”
李世民靠回龙榻,精神已然不济:“治儿,你说今日有两件事要奏,还有一件呢?”
李治看父皇脸色不好,加快语速:“还有一件就简单多了。个别驻守边关的节度使因朝廷鞭长莫及,核实不便之故。年年上报增设军丁,编造花名册,明明只募兵五万,却编造上十万、甚至二十万个人名上来。目的就是冒领军饷,中饱私囊……”
李世民的眉头愈皱愈紧。长孙无忌心中不满:“太子啊太子,什么事情不好回,刚刚坐稳储君之位,你就偏偏奏上这两件事,这是要将满朝文武一网打尽啊!”
长孙府门庭若市,各种级别的官轿聚集在长孙府外。
各着朱紫衣衫的官员纷纷面有忧色,顾不上互相寒暄,都想要进府拜见长孙无忌讨个说法,却一概被朱漆大门所挡。
喧闹声传了进来。长孙无忌眉头紧锁,手中一杯清茶喝干尤不自知。
长孙冲问道:“父亲一个都不见?”
“不见!”
长孙冲又问:“那就让东宫这么折腾下去?朝廷上上下下,有几个人脱得了干系,难道房大人就没有什么亲戚、门客做这门生意?”
长孙无忌眼神一虚:“让他折腾?这是都冲着我来的,他能割肉自保,难道我就不能?冲儿,受损较大的几名朝官,你私下接触一下,将咱们的私产,田产,分发赠予他们帮其暂时填补窟窿,安抚安抚,这事一定要做得隐秘。不管怎样,人心不能失。”
长孙冲无奈的:“知道了。过了今日这风口浪尖,我就去办。你说殿下也真是的,他是父亲您扶上太子位的,却偏偏跟房大人沆瀣一气。”撂下茶杯,长孙道:“房玄龄这个老家伙一向不与我们正面作对,明明知道其中牵扯不少,却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太子的决议,莫非……”
“莫非此事与住在房府的武媚娘有关?”长孙冲和他父亲想到一起去了。长孙无忌搓手道:“陛下今日故意给为父难堪,也是为她憋着一口气。看来此女一日不除,便是为父的一块心病,更是朝廷的一个祸害。”
长孙冲见父亲面带恨意,道:“不能再重蹈覆辙了。都是嫡亲的外甥,承乾不与父亲一心,反而跟侯君集那个老匹夫去谋逆造反,咱们已是棋差一招。李泰被谪不可能复起,父亲百般运作,才将李治扶上位,若是他也与父亲离心,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长孙无忌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要让治儿知道,唯有我长孙无忌才能让他在东宫的位子上坐稳。”
东宫长孙皇后纪念堂内装饰得素净清雅,一幅一人高的画卷摆于堂内正中,画卷中的长孙皇后微微浅笑,身着一身华丽的皇后衣冠,美丽而低调,庄重而内敛。
长孙无忌进香出殿遇李治。李治便上前拜道:“舅父,也来祭奠母后。”
长孙无忌笑眯眯的亲热揽过李治,边走边说:“你可知道顺阳王在封邑为长孙皇后修建了几座佛龛造像,大肆祭奠。”李治不苟言笑:“治儿知道,今天在政务堂父皇也跟治儿提了此事,治儿还向父皇建议,嘉奖四哥的孝心。”
长孙无忌微微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治的手臂:“治儿,你处理的不错,若是出言讥讽,反而未必得你父皇欢心。”
李治却说:“舅父,你可能想多了,治儿认为四哥此举,并非是要引起父皇注意,再次介入纷争之意,四哥在绘画、建筑方面造诣颇深,他给母后造像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长孙无忌凝眉:“你真是这样想的?顺阳王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引起你父皇的注意,梦想重回长安。”李治淡然一笑:“治儿不这么看。为母后修建佛龛,我认为没有何不妥,也许千秋万代之后,这些巧夺天工的石刻造像会被后人膜拜敬仰。而你我****所谈之国家大事、社稷民生,反而被淹没在岁月沧河之中,不为人所津津乐道。”
长孙无忌听后,眉头皱了一下,心中颇为不悦,声音不似刚才那份温和,已添了几分严肃:“治儿,你是大唐的太子,肩负千秋万代,国家社稷,竟发此颓唐之音,认为万物之灵的人,不如物质。”
李治淡然一笑道:“舅父,你且随我来。”
长孙无忌和李治在小道上缓缓走着,行至东宫花园中,绿意盎然,鲜花丛丛,形状嶙峋的假山立于花园正中。李治一指亭台花草,砖石栋梁,说道:“这草木,这砖石,还有这宫殿。有的可活成百上千年,有的若非经历大灾荒可屹立万年不倒。舅父你可曾想过,不要说万年,就是百年之后,你我之肉躯早已淹没不见,可这颗小石子……”说着,李治捡起脚边的石子,对长孙无忌道:“仍可以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看着这东宫之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长孙无忌接过李治手上的那颗石子,轻轻掂了掂,略带嘲讽的语气:“太子昨日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似乎对鸿胪寺挪用朝廷放款,军饷深恶痛绝,恨不得在朝堂来个文武百官大清洗,怎么这才不过一日,为何又伤春悲秋起来,对一颗小石子大发感慨?”
李治郑重的:“朝堂上的我是大唐太子,自然肩负着重任。但是这朝廷的毒瘤并非一朝一夕养成的,请原谅治儿未与你商量,就擅自做主,奏请圣上彻查两案,恐怕是让舅父有些措手不及吧。好在我事先也勘察过,舅父及家人亲朋都未牵涉其中。”
长孙无忌轻笑一声:“太子倒不必向我解释些什么。”
“做一个合格的大唐太子不正是父皇和舅父你们对我的期望吗?父皇不忍做,舅父不敢做的事都让我来做好了。都说我李治以仁孝赢得东宫之位,我也得让天下人看看,仁并非软弱,孝也并非愚忠。”李治正色道。
长孙无忌面对李治振振有辞,不知如何对答,长叹一声:“哎,治儿,你成家之后这两年似乎变了很多。舅父听王仁佑提起,你似乎与太子妃不甚和睦。”李治笑笑:“这便是我所说的人与物之不同了。方才我说过物许能千秋万代,尽观人世沧桑,但是尽皆被动。你让它做粮草他便是粮草,你让它做柴火,它便是柴火,你让它建造大殿它便是良材,你让它垒假山,它就会给人观赏。可人应该是主动的,舅父想让我做太子,我便做了,舅父想让我娶王氏为妃,我便娶了。可我是人,难道竟与这石头花草一般没有选择的权力吗?舅父,治儿问您,您可还记得我母后生前再三说过的话?”
说罢,李治向花园深处走去。
长孙无忌矗立原地,第一次感觉似乎再不认识这个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外甥。日子久了,长孙无忌似乎是有些忘了自己妹妹临终前的嘱咐,今日被李治一提醒,那温婉的声音又在心中徘徊不休:
“无忌,我去后,还望你可以一直站在陛下身边,想他之所想,言他之所言,为他排忧解难。我已央求陛下终身不得给你军权,你切莫怪妹妹。我们是一家人,万不可动一己私心,切切记住,不可自恃身份,专政揽权,所谓君威难测……”
长孙皇后的话余音袅袅,如在耳侧,长孙无忌面容悲伤,声音微颤叹道:“无忌也是人,也要有选择的权力。”
昏暗的太极宫密道中,春盈手持火把走在前面,引领着媚娘在密道中疾走。媚娘一脸焦急,脚下也不觉加快了脚步,她急问道:“春盈,陛下怎么会突然病重,竟至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