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信仰爱情 (3)
高阳好奇问道:“如意,你这水也是山中泉水?”媚娘摇首:“当然不是,今晨我在山谷中碰到一童颜鹤发的道长,这水便是他给我的,说我今日一定会用得到。”
“道长?”众人皆沉思。
此时,辩机已将茶汤置于各人碗中,香气扑鼻,喝下去,甘香凛冽,竟是从未尝过的味道。李治赞到:“果然是好水,一沸如鱼目,微微有声;二沸如涌泉连珠,三沸若腾波鼓浪。好水,好水。只是这道长为何会料到,我们今日会有斗茶之举?”
辩机双手合十:“这终南山是道家修行的福地,碰上一两个隐居的高人也是常事。”
高阳十分好奇:“那他跟你说了这水是从哪汲取的吗?”媚娘摇摇头无奈的说:“并没有,只说凡事可遇不可求。”李恪也问:“那他除了送你水,没说些别的?”
“没有,没说什么。”媚娘这句回答却是瞒了实情。
清晨朝露,旭日初升。媚娘沿着山顶的小道拾阶而下,行至山谷小溪边,汲水敷面。水中映出一个鹤发童颜的倒影,正是隐居终南山的道长袁天罡,只见这道人道:“居士上山顶看日出了?”
武媚娘转过脸来,仔细一观,见其仙风道骨,忙作揖道:“道长有礼了。小女子客居草庵,昨晚三更执烛上山,的确是为日出而去,怕是惊扰了道长在此隐居清修。”
袁天罡捻须道:“有心事之人,自是不能安眠,不过独自一人登顶看日出,也是一件惬意之事。倒并非你惊扰了老夫修行,是我算出你的行踪,特意来寻你的。”
媚娘不明所以:“寻我?”袁天罡微笑点头:“是啊,你如今的境遇便如这山川谷底,虽有溪流川川,百花飘香,却不如登顶日出之雄浑壮丽。”
武媚娘回道:“山中美景,各有千秋,四季缤纷,也并非一定要看到日出日落。”
袁天罡:“你又何必在贫道面前有违心之说,就如同姑娘你独自登顶一样,只有在黑暗中坚持,才能看到别人见不到的景象。”
武媚娘见他洞若观火,直把心事道:“只是这过程注定是孤独的。”袁天罡掏出一个竹制器皿:“这水送你,记得我这句话,凡事可遇不可求,凤凰终归有涅槃的一天。”
想起清晨那一幕,媚娘犹在沉思中,众人却早已两两相聚,辩机与房遗直二人在茶室一角研究经卷。辩机侃侃而谈,房遗直听得津津有味,心悦诚服。李恪与房遗爱则在草庵外,一边赏山景,一边相谈甚欢,貌似李恪在给房遗爱讲塞外生活。
李治斜倚门廊,双手持萧,吹奏出一曲叫人怅惋的曲调。
高阳贴近武媚娘耳侧,对媚娘轻声道:“你难道不知九哥所爱之人是你吗?”媚娘心中一震,再听李治箫声,果然充满了阵阵忧伤,浓浓情意。自己心中一直拒绝的,不愿面对的,历历皆在眼前。
高阳对媚娘道:“就像辩机所言,媚娘你也应该放下该放下的,拿起该拿起的。女人呐,别让满山满野的荒草长满了心间,才去懊悔自己已经错过了的花期。”
高阳公主招呼庵内的辩机、房遗直二人一同出庵,唯留李治、媚娘二人。高阳经过李治身边时,用鼓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一串旋律过后,箫音戛然而止。李治俊逸的身影在半明半暗的午后光影中有些模糊:“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李治每念一句,媚娘便为之震颤。李治道:“你写于锦帕上的这首《如意娘》,高阳妹妹叫我好生收着。”
武媚娘欲取回锦帕:“那你该知道我诗中所忆之君是你的父皇。”李治不给她,又收回怀中:“可是父皇宁愿相信一个荒诞不羁的说法,彻底将你放逐。”
武媚娘叹 :“你不会懂得,他这么做其实受伤最深的是他自己。”李治激动踱步至媚娘面前道:“我是不懂,不明白,我只知道我有爱的人,我就要与她天长地久的厮守在一起,什么力量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爱没有那么简单。”媚娘14岁进宫,德妃缘浅、徐慧情长、韦妃自私、杨妃因爱生恨,包括自己也是几番离合,竟无一人能与挚爱厮守终身,无怪乎她发此悲声。
李治却道:“爱本来就应该很简单,爱应该经得住时间的流逝、身份的贵贱、流言与诽谤的考验,爱不应该放弃。”媚娘对上李治灼热的目光,不避不闪道:“爱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爱情永运排在生存、自由、恐惧甚至尊严的后面。正因为爱是自私的,是脆弱的,所以人世间才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
李治很少反对眼前之人,今日却有些反常:“你错了,我感受到的,不是这样狭隘的爱,我爱你,为了爱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媚娘面对李治的狂躁与咄咄逼人,仍是平静异常:“你所说的爱,我也有,只是我爱的人是你的父皇。”李治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媚娘却拉起李治的手道:“治儿,你若无事,便陪武姐姐上山顶看日落吧。终南山的日落听说很美,很美。”
终南山西峰,李治与媚娘二人独坐山顶,巨大的夕阳将整个山麓幻化的多姿多彩。古树苍柏,磷峋怪石都在这静谧的一幕中显得祥和。
李世民从承庆殿内迈步而出,远眺夕阳,渐渐隐在西边宫殿后面,天色暗了下来。王德亦从殿内出,李世民欲披袍,左臂却不能抬,王德为李世民披上,李世民满目疲惫之色,缓步走向台阶。
李治骑马在房府前驻足片刻,又掉转马头向东宫而去。
房府雅室,房玄龄气色比之前大好,他与媚娘一人一案,踞坐其后,面前都摆了多卷典籍。
“如意你说得好啊,国富民穷固然不对,隋炀帝后期穷兵黩武,大兴土木,穷奢淫侈,所谓国富未必就民强。”
“是啊,自大唐开国以来,大量的财富其实一直都掌握在自魏晋南北朝以来的士族手里,这些士族虽说在高祖起兵之时,出了大力,但是无论是高祖还是当今陛下都念其恩,未曾没收他们的财产,还给他们赐田封官。只是这些士族子弟们,都靠祖上的庇护,朝廷的赏赐,不学无术者有之,奢侈浪费者有之,不思进取者有之,从这些造册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奢华程度甚至远超过朝廷的一品官员,陛下狩猎游玩还知节制,他们只是无聊,无聊到只剩下花钱了。”
媚娘在房相面前毫无拘谨之色,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来,可见二人在这雅室中如此对谈已成常态。
房玄龄道:“是得想个法子,让这些人把财产多多少少拿出来些,供奉朝廷也罢,给百姓修桥建路也是善事一桩。你记下来,我们再想对策。”
“近日来,媚娘看了许多经济农耕的书,先从通商说起,大唐汉族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是在家务农,便是入仕为官,经商似乎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但见这长安城内,有点规模的酒肆、绸缎庄、药铺竟都是胡人在经营,这每年通关来我大唐经营的西域人、波斯人、东瀛人、新罗人,都不在少数。赚了不少大唐子民的银子,他们赚够了本,便回去繁荣自己国家城邦的经济。每年有多少银子哗哗的流了出去,不计其数。而本族经商的人却都是小打小闹,没有长远的计划,一旦有了钱,便想改变商人的身份,低价将商铺盘给那些会议价的胡商,或转身入仕,或回乡娶妻了。”
房玄龄见她说到这里,道:“老夫冒昧了。记得你父亲应国公,起初便是经营木材的商人,是不是你在心中还有此心结,屡屡遭人排挤,有出身的问题。”
媚娘也不隐瞒:“多少有一些吧,觉得经商没有什么不如人之处。会打仗、会做文章固然很好,可是人还是要吃饭穿衣居屋的。如果没有商人,穷困的地方会吃不上粮食,富裕的地方麦子会烂在地里。若朝廷能鼓励经商,免本国商贾赋税,而克重税给来唐钻营的客商、胡商,也许倒是个长久之计。”
房玄龄点头:“如何收税这事以后再议,若是从心底里让百姓觉得经商不再是一件低贱的事,对朝廷的休养生息的确是件好事。刚才你提到胡商们都来大唐赚我们的银子,其实我们大唐有这么多好的东西,烟、酒、茶、糖、丝绸、绫罗、香料,我们也可以派人出海,出西域,从他们那挣银子回来啊。”
武媚娘又想到一处:“还有便是交通,记得我们在辽东城下,为军粮所困之时,陛下纵然手握大军,胜利在望,却因水路大军,军粮被劫,一筹莫展,只好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小时候,与父亲游历山水,也总是觉得行路难,巴蜀一带更是如此。也许,若是我们能将现有的银子用来修路造桥,解决一些运输交通的问题,那么,运送军粮、赈济灾粮,都不是问题。也许某一天,长安的百姓想要吃到蜀地的橘子也并非难事了。”
房玄龄颔首:“这些都是好计好策,只是实行起来有一定的难度,而且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太子明日便要上朝,向陛下回禀。这几日,在山中,可有与你商量出对策吗?”
“房老相国,太子所思所想与媚娘不谋而合,只是明日恐怕要得罪不少朝中大臣了。”看来二人已在山中交流过一番。房玄龄感兴趣地踱至媚娘案前:“哦?举两个例子,我来听听,要动到什么程度?”
武媚娘道:“太子明日上书,一会直指长安鸿胪寺,二会奏请陛下彻查边城守卫军实名册。”房玄龄听闻,嘴角泛起微笑道:“太子竟有如此魄力,这两项都牵扯不少朝中积聚多年的毒瘤权臣,明日老夫便抱病上朝,助太子一臂之力。”
太极殿早朝,李世民神色疲惫,端坐龙椅,手抚额角,左臂明显旧伤复发,翻阅太子呈上来的几卷案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