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信仰爱情 (6)
武媚娘也执伞在二人身畔:“高阳妹妹,你可能不会理解,信仰对于辩机而言,就像江山之于你的父皇。他空虚的时候,你用你的爱情填满了他的世界,现在,他的师傅回来了,带给他崇高和理想。他是用这些经文启迪自己,找回神圣和纯净。”
高阳摇头:“你们没有权力评判我与辩机的爱情。武如意,你是很勇敢,但你也很胆小,胆小到不敢把握自己的命运。你的爱人不要你了,你便不敢坚持,更不敢接受一份新的爱情。”
武媚娘:“我……”
高阳又道:“三哥,我明日便要面见父皇,把我和辩机的爱情说给父皇听,他一定会像宽恕你和林苏苏一样,宽恕我们。让辩机还俗,赐给他一个官职,赐给我一份自由,这样我会得到我的爱情,辩机也不会埋没他的才学。”
李恪扶住高阳的肩膀:“高阳妹妹。”
寺内的佛法声还在继续。
高僧玄奘传法:“……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高阳公主似乎想到了什么,推开李恪:“为什么我要等到明天,我今天就去见父皇。”高阳在雨中疾走,李恪不断的拦她。媚娘大喝:“李恪。别拦她,她若想辩机今天死,你就让她今天去。”
高阳一听这话,便募得站住了,转身问媚娘:“如意,你这是什么意思?父皇能赦免朝廷重犯林苏苏,为何就不能成全我和辩机?”
武媚娘上前道:“公主,你自己编织的世界太美好了,可现实是你已经有了驸马。”
高阳不听:“你也知道遗爱他另有所爱,他和我都被束缚在这个婚姻中。况且,三哥已有妻室,父皇不是一样默许了他们。”
“公主,你又忘了,在现实的世界里,男人能拥有的,女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拥有。”武媚娘的心结也在于此。李恪拦住怔怔的高阳:“妹妹,父皇是宠爱你的,但还没有爱到愿为你的行为蒙羞。”高阳在李恪的怀中嘤嘤的哭了起来。
媚娘柔声道:“公主,有些爱情,不能一辈子拥有,片刻芳华,却值得一生珍藏。”
玄奘法音似穿墙而出:“……须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释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大雨滂沱。伞上的侍女图亦被打湿,金粉红颜纷纷落泪。
三人矗立在雨中,均被佛乐佛声触动心弦。
禅舍内昏暗如晦,只有案旁一盏油灯在黑暗中跳跃闪烁。微弱昏黄的灯光之下,依稀可见禅舍的清雅素朴,一律青色格调。一张孤床独对案几,静谧简约。辩机于案前埋头多卷经文中,左摆梵文经书,右铺宣纸,正手执毛笔,专心致志将梵文翻译成中文。行写间,双眉一蹙,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将笔放下,起身而出。
此时,一黑衣人隐于禅舍房顶之上,见辩机穿过庭院入对面经室,于是敏捷翻身,从窗而入辩机禅舍。黑衣人在舍内迅速翻找,将案上经卷翻落一地却未发现所寻之物,于是放眼观寻禅舍,却发现床头石枕于昏暗中发出几点幽光。
黑衣人凑近一看,发现石枕有隙,撬开一看,内有一宝函,竟是玉片流苏、螺钿香珠所镶,璀璨夺目。黑衣人咬牙切齿自语:“陈公公说的没错,世界尽皆男盗女娼,就连这佛门之地也未见得清净,今日,我杨青玄就代佛祖惩治你们这对狗男女。”
只见杨长史丑陋的面容,又添了几分阴冷邪恶。 忽然听见院内有人走动,心下一惊,杨长史眼疾手快,将宝枕收入囊中,复从窗户翻上房顶。
庭院月光皎洁,辩机抱着一摞经卷往自己的禅舍走去,仿佛见有一黑影从自己的禅舍内出来,心下一沉,急步推门入室。
“糟了。”
他一眼便瞧见石枕半开,其中的宝函已被人取去。
辩机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颓然坐在床边:“果真是情劫难过,公主啊公主,你可知这最后的馈赠会要了贫僧的性命。”这时从经室传来木鱼敲击声,平静沉稳而有节奏。
辩机自语道:“莫不是我佛以此度我?”遂盘坐禅床,双手合十,眼睛微闭,背诵心经: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诸微尘非微尘,是名微尘。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面上恐慌之色逐渐趋于平静。
长孙无忌与长孙冲二人面对桌上之宝函,脸上阴晴不定。长孙无忌一指宝函:“高阳公主生性放荡,任意妄为,与会昌寺辩机之事,老夫也有耳闻。这御赐的陪嫁宝函正是他们二人偷情的证物。”
长孙冲担心道:“只是这来路不明之物,父亲甚少利用,怕惹出祸端。”长孙无忌阴险笑道:“高阳现在是房玄龄府上的公主,武媚娘犹在他二人的保护之下,更不用提吴王李恪与他们走的很近,若因此函能一箭三雕,老夫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只是如何证明这宝函是从辩机处得来?”长孙无忌捋须道:“你手下养了那么多门客,连个故事也编不出吗?只要这偷情之事是真,宝函在手便是个契机。”
李世民举起宝函掷于地上,宝函裂成碎片,珍珠螺钿倾斜满地。长孙无忌则神情冷漠,立于一旁,大有静观好戏上演的神态。高阳公主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乞求道:“父皇,父皇……”
李世民厉声:“高阳,你倒是告诉朕,寡廉鲜耻四字怎么写?”高阳公主眼中垂泪:“儿臣与辩机是真心相爱,求父皇成全。”
李世民暴怒:“成全?如此败类,于佛不合,于法不容,如何饶他?再说说你堂堂公主,不尊妻纲,不守妇道,整日疯疯癫癫,行为放荡。你让朕如何成全?御史台的这份奏折你自己念给朕听。”
公主脸色已变,接过奏折,细看之后,冷笑三声,合上奏折:“父皇,你我父女之间的家事,纵有千错万错,不需要外人说道。”说罢,狠狠瞪了长孙无忌一眼。
长孙无忌老谋深算、历尽千帆,却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心慌。
高阳哼道:“儿臣知道此事辱没了皇室的荣誉与尊严,惹父皇动真气,是儿臣不孝之处。但儿臣却并不因此感到羞耻,儿臣认为,短短人生,稍纵即逝,不该为了别人眼中的尊严、荣誉、礼仪、规矩束缚自己,牺牲自己的幸福。儿臣只是想抓住自己的幸福,难道这也有错吗?”
“一派胡言!你倒是为自己的恬不知耻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高阳见事已至此,所幸豁了出去:“父皇这样当着外臣责备儿臣,儿臣很是心寒。可是除了荣誉,除了尊严,父皇与儿臣之间应该还有亲情,还有爱。诚然,这样的爱只是小爱。父皇常说,海纳百川的包容,爱苍生爱百姓,才是大爱。辩机也是您的百姓,您的子民。如果父皇能够原谅他,能够宽容他,那么您将是天下人心中亘古未有的明君圣主。”
李世民摇头不已。
“父皇,人生在世,本就该为亲情、为爱情而活。别忘了,父皇心中也曾有过爱情。你为社稷、为皇权,为李家天下放弃了这份独一无二的爱情,但高阳不能,芸芸众生亦不能。”高阳三叩首,“求父皇成全!”
李世民冷冷的眼神扫过高阳:“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朕只知道,因为你是朕的公主,朕暂且保你性命,让你苟活,但妖僧辩机,必——死——”高阳冷冷道:“父皇,你真的这样决定了?”
李世民背过身去,眼睛噙满泪水:“定了。”
高阳起身将手中奏折撕碎:“那么我们父女从今日起便恩断义绝。请父皇赐我与辩机一同往生。”高阳毅然转身,背对李世民出殿,踏入一片光晕中。李世民捂住胸口,面色苍白:“你……”见陛下身子一晃,差点摔倒,王德赶忙扶住,连声呼叫御医。
长安西市,正午。
辩机已被脱去袈裟,身穿囚服,双手合十,神色平静。
围观众人皆叹。
老树昏鸦,辩机被腰斩于西市,一腔热血顺阶而下。
辩机微笑,遗容安详。
李世民神色憔悴,不住咳喘,端坐于太极殿龙椅之上。
文武百官持笏分列两行,立于殿下。太子、李恪前排居右,驸马房遗爱列于百官之中。殿门口太监高声上报:“高阳公主觐见。”众人皆惊讶不已,齐刷刷的转向门口。
高阳公主头戴镶玉金冠,身着华美垂地宫装,手捧奏折,步履沉稳,款款走到龙椅下,跪拜。字字铿锵:“儿臣参见父皇,儿臣有一本要奏。”
李世民面色更加难看。王德接过奏折。
高阳高声朗道:“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日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乐及诸亲,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儿臣恳请父皇下旨,解除我二人婚约,儿臣愿远离世俗,常伴青灯,终身礼佛。”
朝中顿时一片错愕。
李世民问道:“驸马房遗爱,这是谁的意思?”房遗爱上前,硬着头皮说道:“启奏陛下,这份奏折是我与公主商议的结果,本该由微臣呈上,但公主坚持自己上朝,请陛下恩准。”
太极殿静默的可怕……
房遗直与吴王李恪都出列拜奏:“恳请父皇(陛下)恩准他二人心愿。”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甚觉无助,问:“太子,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
李治出列,眉头紧锁,跪在殿前,对李世民道:“回禀父皇,高阳公主从小任性,多次忤逆圣意,理应责罚。但今日所奏之事,应为实情,且有驸马佐证,本就无情,若强为夫妇,有违人性。父皇问及儿臣意见,儿臣也只好说,儿臣亦站在他们一边,恳请父皇恩准。”
高阳公主从殿内走出,行至台阶,整个大殿在其身后。高阳公主抬眼望天,露出一个难以琢磨的微笑:“辩机,你用生命祭奠了我们爱情,高阳便还一生时光坚守你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