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见红(四)
不一会儿,洪天王的回复口诏到了,传诏女官在宫门楼上念道;
小子忤逆太可恶,家法国法都难饶!
婚丧嫁娶爹做主,伦理纲常父是天!
私配婚姻不作数,硬颈不听错上错,
国事家事本一家,爷掌乾坤杀伐权!
贵福哥能服输么,他嘴里不干不净的咕哝着,又回复一首;
韦氏两妻已入宫,吾母已知是我妻,
喜帕铁证可验看,文武百官齐见证,
奸臣婬邪心险恶,挑唆离间进谗言,
今若硬夺欺儿甚,离京永不见爹爹!
这首诗颂完之后,广场上的文武百官大多明白了幼主发飙的缘由,于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舆论同情当然都倾向于受屈幼主殿下了,唉~~~没见他都气得身体在抖,脸色苍白么(其实是溅人自己作大了)。
而倒在地上的蒙时雍也脸色惨白,抖如筛糠,小半原因是因为枪伤疼痛,大半原因却是极度恐惧!这个自作聪明的官二代知道大祸临头了,贵福哥这是摆明了此事不能善了,要与他蒙家不死不休!
此时他后悔莫及,悔不该贪一时之利,把老爹不要招惹幼主殿下的告诫当成了耳边风。不过,贵福哥现在也不想让他流血过多就这么死掉,吩咐几个卫兵给蒙时雍简单包扎了一番,勒止了流血,可他这两条腿可能就此废掉了,因为某人是故意走火。
这次传话过了十多分钟后,宫门突然缓缓开启了一缝,传诏女官闪身出来,念咏道;
只有人错无天错,只有儿错无爹错,
吾儿快些进宫来,家丑岂可外面扬。
咦,好像天王洪教主从后宫了解实际情况后,软化了态度,摆出一副私下沟通解决的姿态了耶!
贵福哥会进宫么?当然不会了,他可是知道这洪天王死不讲理的无赖德行,自己只怕头脚刚迈进宫门,等在门后的大脚女兵们就会一拥而上,捉小鸡似的就把自己拿下了,到时候虽不会杀头(毕竟是亲儿子),但是剥夺军权和幼主之位,是打是关还不是他洪大神决定啊,最好的结果是锁在深宫里生死两难啊!指望这个暴力狂老爹主持公道明事理?脑袋进水了吧!
所以贵福哥反而后退了十几步,走到自己的卫兵队列当中,方才回答了一句顺口溜;
儿臣只等一刻钟,斩邪留正主自清。
若是不公难服众,再次出走学翼王!
此言一出,广场上文武百官的神色大变,幼主贵福哥现在的威望虽赶不上当年的翼王石达开,可他麾下的童子军已有四五万人,再加上外戚李昭寿和韦志俊的人马,一次也能拉走十几万军队···后果真就不堪设想啊,严重到可能太平天国就此彻底分崩离析,寿终正寝!
群臣中首先急眼的就是干王洪仁玕,他高喊了一句,阻住了正要关宫门的传诏女官;
“慢些关门,吾要进宫面圣!”
紧接这个总理朝纲的干王千岁就一溜小跑,钻进宫门找洪教主陈诉厉害去了。
······
一直掌握主动的贵福哥自然等得起,事实上他现在腰腿瘫软,上不得马,走也走不了多远,八月的晨曦日光照耀在眼前,他只觉得金星乱冒,恍恍惚惚,体内空空荡荡的,却就是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一下病得如此沉重。
这次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天王宫的天朝门缓缓开启了,干王洪仁玕随着一群典天衙的司礼女官走了出来,缓步走向桥对面的幼主贵福哥,洪仁玕身后的女官们随后走到五龙桥前,向太平军的文武百官宣读诏书;
“···今查蒙时雍辜负圣恩,卖弄奸邪,离间天家骨肉、垢污幼主名誉,实实有罪,罪在不赦!蒙氏一族,罚与连坐,一体交予幼主殿下处置···另赐幼主天贵福永岁天王御用宝剑一把,上篆‘斩邪留正定乾坤’,以后朝中但有奸邪,可先斩后奏,从权处置,王爵之下,当者不赦!”
贵福哥恍恍惚惚的听了大概,于是他明白了,明白了自己取得了全胜,为了安抚自己,洪天王还额外给他个安慰奖,呃,算是一把尚方宝剑吧,这东西现在好使的很,因为眼下太平天国的王爵统共没几个,可到后期就是烂大街的货,那教主洪秀全封了两千七百多个王,连管菜园子的都是王爷,那时这把剑也就能劈劈柴了。
不过诏书给了他最想要的结果,那就是对蒙氏一家的处置权,这可是极丰厚的一项福利,因为蒙得恩作为洪秀全最贴心、最忠心、最听话的近臣,当了好几年的天朝二把手,府中积攒的财富必然不老少···
当然,要不是贵福哥给洪教主出了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让他权衡利害后只能无情抛弃蒙氏走狗,那出了馊主意的蒙时雍最多被天王申诉两句,回家反省几天而已,洪教主对蒙家依旧会宠信如故,如今遭受拔毛幼主这狠绝的一击,蒙得恩以后别说获封赞王,就此家族难保。
诏书宣读完毕后,干王洪仁玕也走到了幼主贵福哥面前,只见他扶了扶眼镜,肃容长揖一礼,深沉的说道;
“幼主殿下,天王已经尽允所请,将蒙氏满门交予殿下随意处置,然则~~~殿下请听微臣一言,还是法外从宽,少造杀孽罢,天朝如今多事之秋,可再经不得内耗动乱了。”
“嗯~~~”幼主贵福哥沉吟了一下,朗声回答道;“就依叔王所言,孤在此宣布,蒙时雍、蒙得恩父子把持朝政,惑乱主上,按律本应五马分尸,满门抄斩!
然而~~干王殿下有好生之德,规劝孤要仁政宽刑、以待四方。所以孤今天特别赦免蒙氏满门的死罪,废为平民,财产抄没充公!”
对贵福哥来说,要钱就可以了,不需要命,蒙时雍不过恶心了一下自己,打断腿让其自生自灭也就够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如何彻底查抄蒙府的全部财产,对此贵福哥心中也早就找好了人选,于是便派随从去请勇王洪仁达。
信勇二位王爷就在五龙桥边看热闹呢,于是就应邀一起来到贵福哥面前,勇王洪仁达还主动打着招呼问话呢;
“幼主殿下,你可是真出息了!一下子就掀翻了老蒙一家子啊,还别说,俺与你大伯早就看他们姓蒙的不地道了,可一直没有借口下手整治他们哪!大侄子,不不,幼主永岁殿下啊,你又使人叫俺来,不是接下来又要收拾俺们吧,咱可是你嫡亲的二伯父哪!”
“怎么会呢,你想哪去了,二伯!孤可是欠着你的人情呢,”贵福哥笑眯眯的道;“记得孤刚筹建童子军的时候,还是二伯慷慨解囊,赞助了侄子几百条火枪和好些头牲口呢!所以这次查抄蒙府,咱也不能忘了二伯的恩情,所以招呼二伯带上人马同去罢,至于查抄的金银财宝,一人一半如何?”
“真的!”勇王洪仁达的眼珠子一下瞪圆了,大喜过望的叫道;“哎呀!哎呀呀!我的大侄啊,你不愧是坐金板凳的太子龙种啊,耙耙实实坐得江山!太大方太爽利了,二伯当初真就没看错你!没说的,咱们赶快去吧,抄家可耽搁不得!”
“等等!我呢,还有我呢!”信王洪仁发不干了,嚷嚷道;“老二,贵娃儿是你一个人的大侄么,俺也是他的亲大伯!这样的好事儿不带俺怎么能行!”
“去去去!滚一边去,咱老洪家就属你抠门了,当初贵娃儿拉队伍俺可是大力赞助了的,你说你都给了些啥?还好意思在这嚷嚷!”
听到是分钱的美事儿,勇王洪仁达别提多后悔拽着信王一起过来了···可事关捞油水的大好事儿,洪家老大怎么肯退让,与老二洪仁达从拉拉扯扯到推推搡搡,老哥俩几乎要扭打在一起。
“好啦,好啦···”幼主贵福哥在一旁劝说着作出了决定;“这样吧,查抄的蒙家财产,咱们自家人不要争不要抢嘛,就一分为三,三三分账!不过呢,孤有额外的要求,那就是蒙府的全部家丁侍卫与马匹要交与孤来处置!
另外么···孤听说大伯二伯新组建了一支七千人的御林军?有这回事吧,孤的童子近卫军最近战事频繁,所以想从御林军中暂时借调二千人充实队伍,借用期限也就二三十年,不知两位伯父意下如何啊?”
洪仁发与洪仁达对望了一眼,真就没感到意外,拔毛幼主能不拔毛么?还是勇王洪仁达当先表态;
“成!就当是伯父对你的支持了!反正圣城近期也无战事,少些人吃马嚼更能省下许多钱粮。”
信王洪仁发也连忙表示赞同;“老二说的不错,大伯也全力支持你,咱家贵娃子要兵马是用来打天下的,而这天下说到底就是咱们老洪家的,没说的!这几天你就来选人吧,二千人只多不少。”
“那好,”贵福哥疲乏的一笑道;“那么两位伯父就替侄儿去查抄蒙府吧,完事后把侄儿那份儿送到参护厅营地就行了,呵呵,孤还信不过两位伯父么?只是孤要提醒两位伯父一点,蒙得恩那条老狗一向奸狡隐忍,狡兔三窟,摆在明面上的财物必然不多,你们要多多询问其妻妾近侍,方才有意外惊喜啊。”
洪仁发与洪仁达两人对视着会心一笑,那洪仁发自信满满的道;“我的好大侄,你就尽管放心吧!拷问折磨犯人可是你二伯最喜欢干的消遣呢,他喜欢上刑上全套,我也就喜欢用用烙铁,铁钩子啥的···只要那蒙府宅地里藏有一两银子,咱就不会只找到九分,你就瞧好等着分银子吧!”
说着,两位洪姓王爷接过抄家诏书,召集了一千多随从人马,风驰电掣而去。
“唉···”干王洪仁玕叹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再说,转头向宫门行去。
这时候,天王宫的外城太阳城金鼓齐鸣,宫门大开,大朝会照常开始了。
太平军的文武百官路过幼主贵福哥面前时,全都恭恭敬敬行礼致敬,而后才向宫门鱼贯而行,经此一事,无人再敢招惹这位有仇必报的幼主殿下。
这其中就也包括了李秀成兄弟俩,不过在进宫的路上,左军主将李世贤悄悄向李秀成询问;“兄长,这位就是你所说的绝世英主么,我看他铲除的虽是奸佞之辈,可是手段狠辣,酷烈无情,绝对不是一位仁君明主啊。”
李秀成面上微微一笑,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嘴上却轻轻道;“英主怎么会是仁君呢?适逢乱世,需要的是杀伐果断、智计百出的狼主雄才啊,只要他赏罚公正、赏识人才就能开国立朝,匡复华夏为一统···唉,真希望幼主殿下早日当政啊。”
而幼主贵福哥呢,他并没有随众人进宫,而是强撑着站在那里,等到众官走尽,他才缓缓坐在地上,这时候他面色绯红,额头滚烫,已经高烧得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了,就这样他还得保持神情镇定如常,只是强打精神,勉力吩咐身边卫兵;
“快,快去借一顶软轿子,而后收兵···送孤去萧王府,到了萧王府上···万事听吾姑母萧王娘的安排,对外就说孤偶感风寒,在王府休养几日,顺便···顺便探视治疗一下萧王娘的风邪之疾。”
“遵令!”
等到卫兵们强行借来一顶官员的软桥时,幼主贵福哥已经沉沉昏睡了过去。他哪还能给人看病,是他自己急需求医问药了,在他最虚弱的当口,他能信任依靠的,只有姑母洪宣娇了,尽管萧王娘洪宣娇也是个没有痊愈的病人。
······
就这样,这场天王与幼主的权利拼斗落下了帷幕,幼主贵福哥成了最终赢家,因为他够无耻、狠绝、狡诈。
兵员方面他又可收获三千青壮,其中两千由信勇二王从御林军里调拨,剩下的一千都是蒙府的家丁护卫,其中至少有上百的两广精锐老兵,个个终日苦练武艺,肉搏战以一当十决不是问题,不过肯不肯实心效力就两说了。
战马他得到了二百匹,驮马走骡翻倍足有五百多头。
绸缎、布匹、粮食、猪羊等杂物一百多车。
三天之后,最重要的一批抄家物资也送到了参护厅营地,他那两个伯伯真没亏待他这位幼主侄子,给贵福哥送来了整整五车金银珠宝,至少价值十万两白银,如果把这个数值乘以三的话,就是三十万两白银,蒙得恩这条老狗也真没少捞啊呢。
这三天时间里,蒙府上下至少有数十人非正常死亡,死因自然没人敢管,也没有人去问。
蒙家的当家家主蒙得恩死了,据说是抄家第二天吐血而死,他的长子蒙时雍在第三天自杀身亡,传言说死时全身焦黑,惨不堪言,是熬不过拷问咬舌自尽的。
信王与勇王干这缺德差事倒是得心应手,乐此不疲呢,蒙氏一家虽没被灭族,可最终没逃过洪家老哥俩的贪婪毒手,被摧残逼迫的家破人亡,一贫如洗,剩下的族人据说都加入了民间组织丐帮···
曾经权倾朝野的一代豪门显族就此烟消云散,可是官员们又有谁再关注踩在脚底的失败者,大家只会去攀附权贵,这是生存本能。
而圣城天京里,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实权大佬,当然就是避居萧王府的幼主贵福哥了。
于是门庭冷落的萧王府又热闹喧嚣起来,每天都有大批的太平军官员前来拜访‘患病’的幼主殿下,送来各种千奇百怪的补品、药品,而且表忠心的、投靠的、谋职的,送温暖的,送妹子的,送女儿的···干的亲的远的近的都有,络绎不绝,川流不息啊!
而且都是送货上门,可以先尝后定的那种三包服务,不过他们都被统统拒之门外,因为幼主殿下确实病了,否则人不见,礼还是会收的。
拜访的人群中,甚至还包括干王洪仁玕与李秀成、李世贤两位将主,因为这些天**政大佬研究后发现,要打破目前与清军对屹的僵局,真就只能找幼主贵福哥商议决策。
因为他手里掌握的数万童子军,目前是太平军最大也是最强的战略机动力量,且不说南北两个方向上,他还各有一个手握数万重兵的老丈人···不知不觉之间,贵福哥已成为太平军主导战略反击的关键人物。
然而,整整十天时间,贵福哥都没有什么动作,难道他真的生了重病么,可这关键时候万万病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