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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林中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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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却又听到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萧声,侧耳细听,竟然又是那支曲。

韶光长往寂寞里流淌,怎相忘,你的脸庞眼底的苍茫。明月朗朗,君子自端方,不能忘,朝夕铭刻在心上。灯花伤,落地成灰一行行,归处,青山莽莽云雾徜徉。影成双可惜两地各尽觞,独将此身此心俱埋葬……

生怕又是自己听错,忙叫了宗伯云霞同听,她神色不变地说:“能够听到,而且好像就是为了她而做,那该是皇兄亲自入赋了。”

她说的“她”,当然是死去的恭才人。看来我理解的是不错了。宗伯孤注果然对恭辛子念念不忘,甚至亲为她赋曲。

我快步向榴花林深处而去。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析。但是那唱曲的声音,为何如此的熟悉?我蓦地停住了脚步,回头时,却发现宗伯云霞和韵儿并没有跟上来。

我本来想问她,这是她的宫邸,她应该知道到底是谁进了榴花园。现在发现她忽然消失不见了,便知她是故意引我入园。

她故意让我听到这悲伤萧声,故意让我知道这唱曲的人是谁,故意将我引到榴花林来。宗伯云霞聪明机智,与她哥哥一样颇有城府,这样做必有深意,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深意呢?一时间却揣摩不透,脑海里的思绪纷乱如榴花飘落,我几乎要望而却步,退出林子了。

就在这时候,那吟唱声却停了。

“似火石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皇上,臣妾不明白,此情此景如此明艳,却为何要臣妾同做此悲音?难道皇上的心中,有段很令人遗憾的情感?”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

那萧声,竟然是宗伯孤注的萧声,而低低唱和的人,竟然是皇甫嫣然。为什么又是皇甫嫣然?而不是别人呢?

不是还有平妃,还有骊贵嫔吗?为什么偏偏是皇甫嫣然呢?

皇甫嫣然的名字像一把火,烧到我的心头。我终是忍住想要逃出榴花林的冲动,抬脚再向前走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竟然有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上有个小小的白色风亭,罗帐随风轻舞,不时有深红色的榴花瓣在风的作用下,飘落在风亭上方。亭中两个如玉般的人儿,正相对而坐。

皇甫嫣然的面前还放着只古筝,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却正合了这乱红飘落的情境,竟然是非常动人心弦。

宗伯孤注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有些痴然地望着她的脸庞。

皇甫嫣然虽然有身孕,但却并不显得臃肿,反而白晰的脸上尽显母性温柔。终是发觉他的注视,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琴音也更加地纷乱无绪了。

她满脸幸福的样子,使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为什么,她总是能够轻易地得到想要的一切,而我,总在失落中,悯怀追忆或者寻找,哪怕一点点的温暖?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我没有家吗?是因为,我只是恒王的养女?而现在,我更是失去了自己,后宫只知一个恭贵妃,有谁还记得当初那个为清贵人冒死闯宫的宫婢呢?

这对我,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又向前跨了一步,就在这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低喝:“站住!”

我惊喜地回过头,“哥哥!”

来的正是皇甫鹿鸣。自从那次在恭才人的炼丹房中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因护驾有功,被封为中领将军,统领皇城内羽林军,御前带刀行走,并专侍皇上的安全。

此时此刻,他穿着银色铠甲,更加地笔挺英伟,只是那双眸子,却也更加地冷如冰霜。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所以并不介意,笑道:“你的伤好了?听说你现在被封为中领将军,呵呵,怪不得周围都没有其他人,原来是你在亲自护卫皇上。”

他沉默着,眼睛望向别处。可是又并没有望着别处,因为那目光如此空洞。

我的心忽然有丝疼痛。

虽然很轻微,轻微到我自己都几乎觉察不到,但确实,是疼痛着的。“怎么不说话?如果不想和我说话为什么要唤住我?”

他终是再次将目光转到我的脸上,“你不要去打扰他们。”

“为什么?皇甫将军,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我是贵妃,如果在民间,我该是他的娘子。我去见他有何不可?又算得什么打扰?”

“雪儿!”

皇甫鹿鸣的语气加重,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意,“你在未央宫掌掴嫣儿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明白,过去是我们皇甫家对不起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请你看在她已经怀有身孕的份上,放过嫣儿吧!”

我的鼻子酸了酸,放过她?这是什么话?

他的意思,好像我一直才是那个多事的人,我才是罪大恶极,总想把皇甫嫣然置于死地的人?他唤住我,只是害怕我走出去,便坏了皇甫嫣然的好事?我在心中冷笑起来。

嘲讽!真是嘲讽!

我本以为,我曾豁出性命去保护过这个男子,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已经不同于别人。而那日,乱箭之下,我明明看到他眼中的痛。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我以为那一刻,他已经接受了我这个妹妹,却原来又是我自以为是的空想吗?

身体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就像宗伯孤注所说的,用了最好的伤药,伤处的皮肤光滑如初,没有留下一点疤痕。可是此时此刻,我真的希望那疤痕还在,我要亮出那疤痕,让眼前这个男子看看。就算我不是他的妹妹,至少也是曾经舍命救他的人,难道他真的忍心如此伤我吗?

“如果,我一定要现在去见皇上呢?我一定就是要去破坏皇甫嫣然的好事呢?”

“你——”

他语滞,我却又轻笑了起来。他疑惑地抬眸,“雪儿,你在笑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只是提醒他道:“皇甫将军,请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要弄清楚现在你在跟谁讲话。说明白点,不过是皇家的看门狗而已,我也是你的主子之一,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还有,你真的以为,你能够保护皇甫嫣然吗?”

他的脸在刹那间变得苍白,仿若没有想到我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我昂然与他对视,曾几何时,他们在伤我的时候比我此时更甚,却为什么没有人感到震惊呢?他终是移开目光,安静的眸子垂下,“贵妃娘娘,榴花林内阴寒,请娘娘回宫!”

我哧笑着。

这样的借口也能想得出来?

我转身向白色风亭而去。听到皇甫鹿鸣又紧追两步,急急道:“雪儿,你别这样了好吗?你现在不过是恭辛子的影子,你我的心里都清楚,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恭辛子,后宫里的生活不适合你,如果你想出宫,我还是愿意想办法送你出宫……”

我再次停住脚步。站定。

“出宫?”

“嗯。只要你愿意,我愿意送你出宫。”

“我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从前的宫婢身份,是皇帝的女人,你若送我出宫,万一被发现的话,你不但会一无所有,还可能变成成囚犯,甚至连累到家人……”

他的目光蓦然变得凝重,那双眸子如黑翟般明亮,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雪儿,只要你能够放下仇恨,只要你过得开心,我愿意为你舍弃所有,我便带了你去,浪迹天涯去过些,没有烦恼的生活……”

“够了!”

我真的太气愤了,竟然忘记宗伯孤注和皇甫嫣然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等到我蓦然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的目光都向我和皇甫鹿鸣看来。事到如今,便只好转身面对他们。

我和皇甫鹿鸣边往风亭走去,边愤愤地用又急又低的声音说着话,“你宁愿为了皇甫容华携我私逃,也不愿意我伤害了她,做你的妹妹真的很幸福!不过我很忌妒,你知道忌妒是会让女人发疯的吗?你越护着她,我越是难过,越是不服气,越不能见她好!”

我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的,可惜已经没机会说了。因为我们已经到了离风亭很近的地方。皇甫嫣然乖巧地走出风亭,朝我微微福道:“臣妾见过贵妃姐姐!”

昨日,还当众揭穿我不是恭贵妃,今日却叫得如此亲密。

她既能做出这样的表面功夫,我当然也不能比她差,虚扶一把,“容华妹妹不必多礼。”

两人目光对视之时,却见她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怒容。

我在心中暗笑,她可能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昭一日,竟然要在我的面前躬身。

再看向宗伯孤注时,却见他淡眸茫茫,根本就没有看着我们,而我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刚要跟他见礼,却听他转向皇甫鹿鸣说:“朕不是说过了吗?要单独陪嫣儿赏榴花半日。你怎么能让别的人进来?”

“末将失职!”

“那还不快送贵妃娘娘出林!”

“是!”

皇甫鹿鸣走到我的面前,“娘娘请!”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慢步进入了风亭。宗伯孤注又用带着点不屑和冷漠的目光看着我,他仿佛早已经将我从外到内的看透,而我曾数次在他这样的目光里体无完肤,自尊崩塌。

如今,这目光仍然让我如同凋花般,肌肤被一层层地剥落。

皇甫嫣然在风亭外惶然唤了声皇上。

她大概是在疑惑,我如此的违逆圣命,为什么宗伯孤注还不生气?其实只有我知道,此时此刻,他其实,已经要将自己的肺气炸了。

因为我又用那种,他最不喜欢的眼神在看着他了。

只是这次,他没有愤愤然地吼出来,“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朕!”

“今日,违了圣命,只是因为刚才听到皇甫容华吟诗给皇上听,臣妾也忽想起一首有关榴花的诗,并且也想吟给皇上听,不知皇上可否给臣妾一个机会?”

皇甫嫣然大概越想越觉得刚刚对我的客气,实是不值得。这时便冷了脸不屑地道:“你要吟诗便回兰陵殿自吟好了,干么非要皇上听呢?如果宫中每位妃嫔都如你贵妃似的,想吟诗时便要皇上来听,那皇上每日里还不被烦死吗?”

宗伯孤注也显得很意外,犹豫了下,却是没有理会皇甫嫣然的话,淡声道:“好吧!”

“皇甫容华,你便替本宫和上一曲如何?”

皇甫嫣然带着点怒意,“乐意之至!”

她坐回古筝前,素手纤纤拨动间,悦耳的琴声再次充溢于榴花林中,这次却是掩不住的跳跃,与我所吟之诗作并不匹配,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宗伯孤注能够听得懂就行了。

瞥见皇甫鹿鸣脸色漠然,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转身,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却是一片漠然和掩不住的讥讽。我好像又听到他在心里叫我笨婢。但其实,那日封妃时,他在兰陵殿对我所说的,我都听懂了,我知道,如果我不来找他,他便真的不会去找我。他把对恭贵人的愧疚和深爱,埋藏在了心底,将失去的痛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让我默默无闻地终老兰陵殿吗?这不是我要的命运,同样也不是恭辛子要的。况且他即知道我为着什么而来,便该明白,他给我的,还远远不够。

我缓缓地念道:“可惜庭中树,移根逐汉臣。只为来时晚,开花不及春。”

这首诗说的是,榴花随着汉使来到中原时,因路途遥远,时日漫长,所以没有赶上春天。石榴何其多情,只是春天走得太快而已。

宗伯孤注若有所思,蓦地抬眸向我疑惑地看来,我却是向他微微一福,“臣妾告退了,臣妾会在兰陵殿中****君念君,但盼君有一日能够再次驾临兰陵殿。”说完就从风亭中缓缓地走了出来。听到了皇甫嫣然难以置信似的哧笑声,“真不要脸!”

我乍然觉得那维护着我的自尊,便碎裂的冰块般,轰然散了。我本来是绝不愿在皇甫嫣然面前这样失掉自尊的,但是今日榴花林内相别,再相见不知何期?只愿他能够听懂我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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