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和解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到了宗伯孤主,他却是与皇甫鹿鸣完全不同的人。你永远不知道如何才能够进入他的内心深处,也不能够判断你在他的心中到底是何种样的位置。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爱着许多人,也忽略着许多人。被许多人明里暗里的伤害着,也明里暗里地伤害着许多人。并且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严密地包裹起来。他的伤,他的爱,他的恨,你从来都不能明明白白地看到。
将被子拉起来,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我知道他听不见,还是有些心痛地说:“鹿鸣,以后别这么傻了。”
此后的两天里,没有见到宗伯云霞,倒是连太医过来了一次,说皇甫鹿鸣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没事了。
第四日。
也就是皇甫嫣然的禁足日结束,我便让荣禄带了两个人,抬着紫珊瑚来到了椒香殿。皇甫嫣然正坐在桌前吃着水果,却是南越国进供的槟榔果,牙齿上沾着红色的汁液,仿佛刚刚喝过血似的。
虽然已经有太监早早禀报,恭贵妃驾到,但她仍然自顾自地吃着槟榔,不但不行礼,甚至连起身也不曾,只边吃边拿凤眼斜着看我,唇边挂着不屑的冷笑。
我让荣禄把那尊紫珊瑚放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睛微微一亮。
我也不等她招呼,自坐了对桌位置上,“绮婕妤,这紫珊瑚是本宫被册封为贵妃的时候,皇上赏赐的镇宫之宝。本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绮婕妤对本宫诸多误会,当然,可能是本宫错在先,当初不该在未央宫出手打你。但是那日在校场,你也算是还了回去,从此以后我们就扯平了,希望我们之间可以畅开心屝,解除误会。”
她哧地冷笑,“解除误会?你的意思是,从头到尾,都是我皇甫嫣然误会了你?你是真的恭辛子而不是贱婢赤雪?!告诉你,你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是谁!我从来都知道你是谁!你别想瞒我!”
我无奈地叹口气,“绮婕妤,你要这样固执本宫也没有办法,反正本宫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相信皇上不会再怪本宫不懂事,本宫实在已经尽力使后宫和平,如果你再闹下去,皇上只会觉得你烦而已。绮婕妤,你好好想想吧。”
看到皇甫嫣然神色微动,我道了声走,便转身而去。
云喜有点不服气地说:“娘娘,这紫珊瑚如此名贵,您真的要送给她啊?还有,她每日若将这紫珊瑚摆在厅内,但凡在人见了都会猜测娘娘您曾对她低声下气,这样不好吧?娘娘您太没面子了!”
我向着云喜满意一笑,云喜伸伸舌头,我们一起出了椒香殿。
傍晚时分,宗伯孤注到了兰陵殿,见面就扳着我的脸,在我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下。原来他已经知道我将紫珊瑚送到椒香殿的事情,觉得我肯低头与绮婕妤合解,果然是件很好的事情,所以才如此的高兴,“辛子,你总算开窍了!其实在宫里生活,过于孤傲只能让生活越来越无趣,多交些朋友人也会开朗些。”
见我只是笑嘻嘻地望着他,他又道:“其实你与绮婕妤原本就是故人,搞得僵了反而不好。”
不管他是找人调查了出来,还是猜测的,总之他明白我与皇甫嫣然其实是故人,那么他心里也是承认我是赤雪而不是恭辛子。我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他这是已经从心底里渐渐地承认赤雪,还是干脆将赤雪和恭辛子揉为一体?
正想着,就有人通报,说是绮婕妤求见。
宗伯孤注笑着说:“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出去。”
皇甫嫣然大概没有想到宗伯孤注也在,微微地怔了下,立刻笑嫣如花,“臣妾参见皇上,参见恭贵妃!”
“起来吧!”宗伯孤注的目光瞄到她身边的红木箱,略感好奇地说:“绮婕妤,莫不是你也跟贵妃一样,想通了许多事,不再固执,这便是送给贵妃的和解礼物吗?”
皇甫嫣然略显尴尬地说:“是啊。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宗伯孤注说:“那就打开来看看,是什么礼物?听说贵妃可是将朕赐给她的镇宫之宝都送给了绮婕妤。”
皇甫嫣然说:“哈,皇上不公平!这是在替恭贵妃要臣妾的好东西喽!不过臣妾当然也不能小气,否则被别人嘲笑就算了,连累皇上被人嘲笑就麻烦了。人家说,做为皇上的女人竟然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你说会不会很糗呢?”
说着让人打开红木箱,顿觉满室生辉。
原来是套明珠手饰,从头上的凤钗及冠,到耳坠、项链和手环、扳指、到脚链一整套,当真是酌酌生辉。这套明珠手饰从色泽到做工,当然也是极细致的,虽然价值比不上罕有的紫珊瑚,但是整套珠饰中的明珠颗颗混圆粒大,确也算是上上品。
宗伯孤注却对这套珠饰的来历感了兴趣,将一只金凤镶珠的草虫头拿起来看了半晌才道:“嫣儿,这珠竟像是南越那边号称南珠的极品珍珠,在宫中只有南越上供的供品中尚有这样上品的南珠,但朕见这套珠饰很陌生,却并不是朕赏赐给你的,不知嫣儿从何处得来?”
皇甫嫣然笑道:“皇上,此珠虽然珍贵,倒也没有珍贵到只有皇宫中才有吧?这确是臣妾的父王和母妃早前进宫特意送给臣妾的。想恒王府内又有什么东西没有?南珠不过是恒王府内所藏饰口的其中一套而已。”她的语气中充满得意,却没发现宗伯孤注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怒意,我的心不知为何砰地跳了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忙接口道:“此珠如此珍贵,本宫却是受之有愧了。”
皇甫嫣然礼貌一福,“哪里哪里,比起紫珊瑚的贵重,此套珠饰实是难蹬大雅之堂。”
宗伯孤注强笑道:“好,你们能够和解朕也就放心了,嫣儿,你这次也做得很好。”说完却叫来哆公公,口喻向两殿各赏五十金。我与皇甫嫣然齐齐地谢了恩,三人便坐于厅中,叫上那些零嘴儿吃食,聊了片刻,皇甫嫣然忽道:“唉呀,舞兴上来了,可惜没有乐师,去传来还得费公夫,也不喜过于地热闹……”
神情间有些遗撼。
宗伯孤注说:“这有何难?便让贵妃来弹奏一曲,嫣儿舞来罢了。”
皇甫嫣然不以为然地向我看来,“可是,从未见过恭贵妃弹曲跳舞,不知皇上的提议是不是让恭贵妃为难了?”
宗伯孤注转目向我看来,也有些犹豫,确实,我也确实从未向他展露过这方面的技艺。
调皮向他一笑,伸手道:“便借皇上的箫来试试吧!”
自从在恒王府与澹台那速学过吹箫后,后来便总找机会偷偷地习练,自从到了兰陵殿,便让人从乐房里找了长短不一的几支萧来试吹,还专门学习了识谱,几个月下来,终是能够吹得一两支曲子了。
而我也知道,当初在恒王府,澹台那速所吹的那曲,却是叫做“燕殇”、“燕燕”也可称“花殇”。
这曲即是澹台那速所喜欢的,当然是习练的极熟,反而怕皇甫嫣然无法以舞尽释曲中意,要糟蹋了此曲。
宗伯孤注含笑将腰中短箫递给我,我微微颔首谢恩,心中还是有点紧张,毕竟没有在人前吹过此曲,皆由自己揣摩理解,尽量听来与澹台那速听吹奏的差不多罢了。
随着萧声由低到高地渐渐响起,皇甫嫣然的目光蓦地锐利,牙齿紧咬着下唇,不知为什么,目中竟有丝泪光,继而却是愤怒,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她肯定听得出这便是澹台那速在恒王府那夜所吹奏的曲子。她可以以此曲更加确定我的身份,可惜她不能以此曲做为证据,来向所有人证明我便是赤雪,我想她心里一定是难过极了。
宗伯孤注亦听得入神。
就在这时候,皇甫嫣然离席而去,站在我们面前的空地上,翩翩起舞。
她的舞始终很有力,不似普通女子以柔字取胜,但她却又胜在,刚中带柔,爆发力强。随着长袖舞起,她的目光中含满悲凄与不甘,身姿起伏间,便如残阳如血的决别,又似将军要离故国,又似情人诀别,永不能再相见……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
一曲完,皇甫嫣然毅然独立,有被惊落的花瓣漫漫飘落,而她却毫无所觉,仿若立在山顶之处,遥望着远处……
而我不知为何,也泪睫于盈。
皇甫嫣然竟然能够将此曲诠释的如此精彩而深刻,在她的舞姿中,我仿佛又看到第一次与澹台那速见面。那个有着星辰般眸子的男孩子,他将半块油饼递到我面前,他背着我逃跑,后面十多骑狂追的场面……
那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