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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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仁道有点不耐烦了,责怪道:“哎哟,你这个人,啰嗦什么呀!是说歪头罗的吧?快拿出来吧,他那个人还懂得什么叫名誉不名誉哟!”
“好吧,”田百广说道,“我先说说——当年我和田百怀都在凤梧书院跟贾煦人先生念书,同学共十三人,还有贾焕真、田明海、田明道、田明爵、蹇德全等,当时人们开玩笑说是‘十三太保’。皇藏峪一位高僧与贾先生相善,精于麻衣神数。一天云游到这里来看贾先生,和贾先生一边品茶一边观察我们这些学童。告别时交给贾先生一个封好了的信封,告诉贾先生说:‘里面是给十三位高足的偈语,请妥为收管,以后自会应验。’后来贾煦人先生早逝,其子贾焕真给我看了一帖,说其余的散佚了。那是一张大约一拃长的黄表纸,上面是用蝇头小楷书写的偈语。我看了觉得有趣,就悄悄抄了一份收藏起来。刚才议论田百怀,才想起来。——好,我拿来咱们一起看看。”田百广说着走回里间办公桌前,开了锁,拉开抽屉,取出一本书,翻开,拿出一张折叠着的字纸回来,小心展在桌上。只见上面抄写着:
身材五短,体态轻盈,头颅左肩靠,走路好似柳随风。鼠目深陷,颧骨高耸,两腮内缩敛,拱出猪嘴欺蜜蜂。行如鬼魅,心若鈎锋,工于害人计,终归碌碌一场空。到头来,一缕幽魂入地府,徒留下,现世污名臭哄哄!
三个人环围着默默观看着,品味着。良久,田仁道开口说道:“看来,倒还真像田百怀呢!前半截儿入骨三分。这后半截嘛,前头也像;至于结局,就不知道准不准了。”说罢,点着头,面露赞赏的微笑。
田百广没有说话,只是不时抬眼看着杨队长。
杨队长默默观看着,沉思着。稍后说道:“这个帖子是抄来的,所以也无法据此判断真伪。至于这上面写的内容嘛,我看咱也就给它来个——他姑妄写之,你姑妄抄之,咱姑妄观之吧!”接着把抄件递还田百广。田百广接过来,自往里间去收放。
“哎,上河工的劳力你们摸了吧?能出多少人?”杨队长拿过《生产救灾简报》,瞟了一眼,抬眼问面前的田仁道。当时乡村通讯还全靠人工送信,杨队长从简报上了解到了河工的最新信息。
“噢,摸了,清早忠大叔还说抽空给您汇报呢。后来说起田百怀的事就给忘了。”田百广接口说,一边从里间走回来,“人数统计了,等上级通知,随时可以出发。不过,有几家要晚几天,得等种完麦。”
“简报上说,有的区乡已经出发了。咱们区的河段也划定了,在……霸王城。”杨队长说道,“看来咱们也要出发了——通知很快就会到,你们和田主任商量商量,做好准备,争取早点儿出发。”
田百广和田仁道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杨队长一个人。此刻杨队长满脑子的依然是田百怀,心里依然很堵很乱。这个田百怀,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干部呢?自己有失察之责啊!怎么处置呢?杨队长在屋里一圈圈儿踱起步来。
下午,办公室内,杨队长和田大忠隔桌对面而坐。田大忠汇报说:尚未翻耕和播种的地块儿主要是几家外出逃荒没有回来的,还有几户儿缺乏劳力、牲畜的人家。他认为,麦子种不上,那明年就没有了盼头儿。随后谈了解决问题的设想:“俺想找有劳力有牲畜的人家,让他们帮助耕种——家里没人的由生救会替他出面,并让百广登记下来,到麦收时由地的主家给补偿。如果代耕种的人不收补偿,那也是个人情。”
“好呀,大叔!”杨队长听完,高兴地称赞道,“您说的这个办法呀,就是咱老解放区实行过的‘互助组’的形式呀!很好!”田大忠听了,惊喜得眼睛闪出光芒。他没有想到,自己个庄稼汉大老粗想到的办法竟然是解放区实行过的办法,这给他的鼓舞太大了。心里在想,这个办法是眼下没有办法逼出来的办法,是个临时的办法。其实,村子里一直都有着这类问题:有的缺少劳力,有的缺少牲畜农具,而更多的是田地少而劳力多的人家,常年都有互相帮助的需要。对,看来老解放区实行过的、杨队长说的‘互助组’是个好办法,以后全村也要实行互助组。想到这里,不由得口里说了出来:“对,全庄都要实行‘互助组’。”杨队长听到田大忠这突兀的一句话,心领神会,报以会心的微笑。接着转到田百怀的话题,说道:“上午您走后,田仁道来了,后来纪铡墩和田立吾也来了,对田百怀的议论很热烈。”杨队长停顿了一下,见田大忠静静地听着,接着说道:“看来田百怀这个人品质恶劣、道德败坏、自私自利、以权谋私、仗势欺人、挟嫌报复……都占齐了,还有违法乱纪、涉嫌犯罪!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干部呢!”说到这里,心情沉重的缓缓说道:“嗐,我有用人失察之责,不该让他参与工作队的工作……这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说到这里,望着田大忠,“田主任,我看他不适宜在工作队和生救会工作了。您看呢?”
田大忠沉思了一会儿,望着杨队长:“杨队长您打算怎么个处置法呢?”
“开群众大会,宣布免除他的生救会委员之职,不再参与工作队的工作。这样才能消除一些影响。”
“这样……也对,他这个人是太坏了,应该的,也能消除一些坏影响。可是……”田大忠边思索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杨队长没有插话,以免打断他的思路,等着他说完。
“可是……群众选举产生的生产救灾委员会到今儿个还没满一个月呢,又开大会宣布换人——噢,还得补选一个吧?俺总觉得不怎么个合适似的……”其实杨队长心里也挺作难的,要不也不会一个人在屋里转悠恁久了。于是接着说道:“是的,我也作难——恁快就换人!不换呢,影响又坏!”
“杨队长,您看这样中不?——您不是说就要挖河了吗?让百怀带队上河工,这样让他既不影响村里的工作,还可以体现咱村对河工的重视。”田大忠说着自己的想法,见杨队长认真听着,就继续说,“杨队长,您可以找百怀谈谈,狠狠数巴数巴他——他还是很憷您的!让他到河工去努力工作,给他改正错误的机会。——您看可中?”杨队长采纳了田大忠的意见。田大忠出门找田百广去了。
杨队长望着田大忠的背影,心里由衷地赞叹道:这个人真是凛凛正气,拳拳赤心啊!成立了生救会之后,真是多有依仗。工作队来了恁久,对田百怀这样的人,自己竟然一无所知。以后得更多地依靠他呢!呃,上次回县上开会,钟县长问起生救会工作开展情况和田大忠工作情况,听了自己的汇报后非常高兴,说道:“这就再次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也说明咱苗子选对了!”并叮嘱要积极给以关心和培养。对,等老梁回来好好商量一下。
田百怀在老丈人家打了一天的“短工”,帮助把最后两块地的麦子种完,才牵着牲口回家。晚饭后,在办公室听完了杨队长的批评,登时胸腹里空荡起来,好像刚才吃下去两碗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由得腿弯儿一软,腰腹一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只手左右开弓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耳光,同时声泪俱下的哀哀道:“我不是人!我辜负了政府!我辜负了杨队长!我对不起工作队!我对不起生救会!我对不起乡亲们!我认罪!我愿意戴罪立功!愿意痛改前非!愿意重新做人!”杨队长早已站起身,挪过一边,在一旁鄙夷厌恶地观察着这个奸邪小人的丑陋表演。
下河工的队伍出发了,田百怀神气活现地队前队后跑着,显得十分尽责尽责的样子。其时,心里也在暗自得意:恁大的事情,没挨处分,还保住了“官帽”,真是万幸!这都全赖自己的眼泪和态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