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竹门疯僧(三)
“你……”钟离见辩驳不过,不由长长吸了口气,冷冷道:“看来大师是执意要帮着这叛徒了?既然如此,便怨不得我等无礼了。准备列阵!”随着他话音刚落,只见身后那另两名沧浪派的弟子,协同着刚刚被震退得二位,各自都齐刷刷的抽出了背后的长剑。五人脚下丁字步呈扇形排开,手拢剑穗剑尖虚点,齐声道了声:“得罪了!”随后五道剑光交结而闪,分别刺向六道和尚的咽喉胸腹等五处要害。
“大师要小心了!这是沧浪派的五龙剑阵!”顾凋零心知此阵的厉害,忍不住开口提醒。再见六道和尚此时被这五道剑光团团笼住,其间的每一剑均都是虚点而过,绝不肯与他的禅杖相交。五个人脚下的方位轮转不停,其中一人稍稍露出些破绽,便立即被其他人补足,专门应对武林中单一的绝顶高手。取“劳而不伤,久必自乱”的阵法神髓,合五人之力为一,来与敌手相抗,饶是六道和尚这般的武功修为,一时似也没什么办法。
顾凋零在一旁看得暗暗心焦,他虽入沧浪派几年,但对这“五龙剑阵”也向是只闻其名,尚未得实际演练,于破解之法更是一窍不通。眼见着六人眼花缭乱的相互拆解了十几式,虽仍是胜负未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六道和尚所发的每一招被或闪或卸,均没有它的着力之处,就如同铁器击打在棉花上,虽重却而无伤,随后不得以渐渐的采取了守势,看情形已落在了下风。
“大和尚!再不弃械认输,打下去恐怕你今日便要去西天见你的佛祖了。”钟离阴测测的声音于此时听来,似乎更宣示着六道和尚的不利。只因他每四人出剑,便有一人担当其中的护卫,如此的轮转下来,不待这五人的内力枯竭,反均都能有各自短短的调息,是以五十招匆匆已过,剑阵之内的剑刃凌厉程度依是不减。钟离见慢慢占了上风,取胜也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忍不住的开言相讥。
“阿弥陀佛,此剑阵倒真是不凡,老僧原本还要再瞧瞧它的虚实,不过凭你们这等身手来施展,却使不出它的手段。”六道和尚说完,眼见着五柄剑尖又已行到了切近,突的卧蚕眉倒竖,虎目圆睁,猛然口中一声暴喝,只如平地一声惊雷,直入人的鼓膜。震得两边瞧热闹的商户一时纷纷的掩耳下蹲,面色狰狞,一脸痛苦的神色。顾凋零也只觉胸口处一阵的憋闷上涌,肋间刺痛喉头发热,想要出声却一个字也发不出音来,血沫顺着嘴角滴洒而出,随即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再看他侧近那两个龙鹰会的门徒也均是汗如雨下,面色涨红,似乎竭尽内力,也难以片刻之间平复这吼声引起的内息紊乱。而钟离等五人的内功似乎还不如那两个龙鹰会的门徒,只见其中两个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另外两个一个曲剑俯身单膝拱地,一个原本还正凌空飞刺,也被这一吼震得劲力全失,跌了个“狗吃屎”,满脸的泥痕血污,连门牙都崩坏了二齿,只有钟离似还稍稍好些,身子晃了几晃,脚下连退了两三步之后,终是没有一跤坐倒,但模样也狼狈以极。
瞧着周遭一个个的灰头土脸,六道和尚拍了拍光秃的脑门,心知自己动手间又无意中犯起了疯劲,心下正自懊悔。借此当息,钟离等五人也爬起了身来,背靠背拢在一处,相互看了一眼,不待那六道和尚再次出招,先是五柄剑递出,青峰虚点,随后收身撤势如有默契一般转身便跑。
“施主们还要往哪里去!”眼见这五人虽已狼狈败逃,却还要攻击,六道和尚不禁血气上涌,脑袋顿时又有些不听使唤,轮着镔铁禅杖在后面紧追不舍,任凭顾凋零在身后无力的几声“大师莫追”的呻吟,完全置若罔闻,似乎誓要将这五人统统拿住。
一阵鸡鸣狗跳的纷乱,钟离等逃窜之际,也不忘将一路的果蔬陶泥、桌椅长凳统统推倒在身后,指望借着人群哄混,能阻得六道和尚一会儿。三陵市集内一时人喊马嘶,哀怨咒骂声此起彼伏,待顾凋零强撑着坐起身,用目寻望时,这六人已然湮没在了人群之后。
“咦?那个人哪去了?”“可恶,让他趁乱给跑了!”两个龙鹰会的门徒直到纷乱渐止,这才发现刚刚还被他俩打骂的那个黑衣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踪迹不见。而顾凋零此刻心知自己有心无力,追赶他六人不上,听得他俩在旁自言自语,不禁开口发问:“他和你们龙鹰会究竟有何过节,竟遭如此对待?”
横了他一眼,两个龙鹰会的弟子对他这叛门弑师之辈,面色中充满了不屑之情,言语间也甚是不恭,其中一人“哼”了一声,答道:“住口,我龙鹰会的事,岂容你这叛徒多言,别以为你能就此逃过一劫,我等这便将你解上鹰巢峰,待十二月初五亲自交给殷掌门发落,似你这等大逆不道之人,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
募然一阵阴风恻恻,这个龙鹰会的门徒话还没有说完,突的自脖颈间一缕血光迸现,他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似乎临死前还尤不敢相信,只在这须臾之间,自己便能身首异处。
“什么人!”另一个龙鹰会的门徒心中一寒,张惶的四下张望,却见除了两旁边目瞪口呆的商户们外,哪有半分可疑的人影。而就在他诧异的霎那,片刻中突的面色狂变,两颊通红,双眼凸起舌头外伸,两手紧紧掐住了自己咽喉的所在,随后一片红光映目,一颗人头滚落了下来,面目间那人的头颅仿佛还在不断的变着神情,片刻后“砰”的一声,那无头的尸身方才轰然倒地。
一股热血溅在脸上,逐渐的冰冷,顾凋零此刻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由于那两个龙鹰会的门徒死法太过使人惊诧。若说是被人所杀,天下又岂有这般诡异的功夫,若说不是人为,一时却也解释不通。顾凋零正迟愣着有些不知所措,突觉几股内劲激射进体内,封住他四肢的穴道再也动弹不得,连口中也不能发言,接着眼前募然一黑,不知被什么东西罩在了里面,身子随之被提起,耳边厢只听初时两旁还一阵的人吵纷闹,呼喝杀人之声不绝,后来便渐渐的有些模糊,终至几不可闻。似乎恍惚着自己已被带离了三陵市集。
面前一片漆黑,顾凋零也不知被人带行了多久,心中正踌躇难解,没想身子忽然一轻,穴道立解,仿佛自己已从罩中解脱了出来,随即骤然下落,下方竟是一片的虚无,两三秒后接在地上,重重的一摔,如同从房顶间掉落下来,只摔得他七荤八素,身体惯性的滚了几滚,随后肋间也不知碰在了什么硬物之上,一阵剧痛锥心刺骨,不由“啊”的发出一声惨叫,疼得他险些晕了过去。
左右迷迷糊糊的瞧看,身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只见一盏长明灯放在他近旁,却也不知是谁人为他预备,远处模糊几星闪耀的绿火,在徐徐放光,似乎预示着此地已再不是人间之境,而进入了鬼怪深乡。
不远处一片水流湍急之声,顾凋零先定了定神,方才挣扎着站起身来,举着灯向四周照了照,但见黑暗中空无一物,“喂,喂”的发了几声喊,却也仿佛泥石入海,湮没在了黑暗之中。脚下只有一地的断骨碎骸直铺远处,也分不清是人是兽所留,既不知它通向哪里,也不知此是何处。
自背后先抽出长剑在手,另一手拖着那盏长明灯,顾凋零心中暗道:我寻水觅源,或许能找到些因头,至不及临河靠水,也尚能支持几日。他打定主意,当下向着水流声音的方向蹒跚寻去。走了没一会儿,随着“哗啦,哗啦”水声越来越近直至近前,顾凋零的口舌也不禁感觉有些干燥,当下将长明灯放在地上,腾出手来舀了一窝,便往口中灌了进去,霎时只觉口中腥臭涩鼻,“哇”的一声立时又将它全都吐了出来。从地上捡起长明灯,近来仔细观看,他这才发现这水中浑浊难见,流淌中面上还浮有一抹殷红,竟似是鲜血而汇。顾凋零暗暗的心惊,当下不敢再饮,顺着水边继续寻前,片刻后那水流和骨路交会,面前一座浮桥呈现在了他的眼中。
轻轻踏上桥头,只见桥面上俱是人的头盖骨穿成一串,层层叠叠铺设而成,桥对面一具骷髅坐在桥围。顾凋零双眉一竖,长长呼了口气,先是哀悯这些死人连一死还尚不得安生,而后又恨被人将尸骨拿来如此的作践,心中不由怒意陡起,将刚刚还存留的惴惴一扫而空。俯身屈膝对着这桥上拜了几拜,方才挺身迈步,倒提灯剑凝眉掩耳,强忍着脚下“咯吱咯吱”不断的作响,只恨自己此刻不能化身飞鸟,就此腾空而去。没想就在他刚刚从桥上匆匆穿过,还没有时间喘息一会儿,只见原本坐在那桥围的骷髅突的跳起,向着顾凋零便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