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疾驰而过的夜
“他”在慢慢靠近，枯败的树叶在“他”的走动下“嚓嚓”作响。丝丝的寒意也开始逐渐扩大渗透的范围。
因为剧烈的翻滚，吕轲现在痛得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动。厚重的衣服让他胸膛的起伏看起来几近为零，同时他憋着气，隐藏了自己的呼吸。这种危机关头上平常人大概会崩成一根弦全神贯注的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但吕轲要比平常人神经多了。他没顾及那正在靠近的“他”，他在全身心的回忆着那个给他讲故事的人。
映像中那个人总是很温柔，声音轻快明亮，灵动自然。他喜欢在院子里的葱地旁，搬个椅子静坐在上面晒太阳。阳光于他而言只是装饰品，为他镀金。
他总是在饭后的时间拉着吕轲在院子里讲故事，从神话鬼怪到名人轶事，从天上到地下，从古到今，甚至从中到外，他都讲过。他那么博学，仿佛什么都知道，是个智者，让人崇拜。
在阳光大好的日子他们还会一起去打鱼，游泳，抓螃蟹……洗衣服的婶婶和小姐姐会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然后他们从河边走过，走到插满了秧苗的水稻田，听蛙声蝉鸣，看风吹大地翻转山林。他拉着吕轲的手走在田埂上，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吕轲答对了他就摸摸吕轲的脑袋，答错了他就松开手让吕轲自己走，这让吕轲每一次都惶恐着自己答错了，每一次都绞尽脑汁的回答那些问题。但无论如何，当天边最后的余晖收起时，他还是会朝身后的吕轲走过来，牵着他回家……
美好的日子里，没有冰冷的黑暗，没有嘲讽和打骂，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背叛没有阴谋，一切都那么平静，像留白太多，世外桃源到不自然的水墨画。
那幅画里人，是吕轲一辈子的支柱。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跟场这种阴森的坟墓扯上关系呢？
但似乎有联系也不错，这或许可以证明他没有死，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他可以在密境里找到他。或者是找到“他”。
“唰——”
回忆结束。时间和吕轲估计的刚刚好。当那个人在阳光中的剪影渐渐消失时，他迅速抽出衣袖中的保温喷雾对着“他”靠过来的脸猛喷。“他”脸上的黑雾如同受惊般缩回耳后，露出一张尖牙利嘴，眼睛外凸，颧骨高昂，苍白得不像话的脸。
吕轲不认识这张脸。
那就好办了！
他忍住身上的疼痛，单手撑地快速弹起。刚刚被冰水喷雾逼得退后的“他”又张牙舞爪的向吕轲冲来，黑雾再次将那张脸裹住，“他”的手臂挥动着带动吕轲头顶的树枝都“啪擦啪擦”的断裂，然后接连朝他砸来。
吕轲无暇顾他，他努力躲避树枝，同时快速的径直的冲向略显惊讶的“他”。
那张脸是陌生的，不需要手下留情。
冲到离“他”半米时，吕轲按下了喷雾的开关，冰冷的水雾从狭小的喷嘴中一涌而出朝“他”袭去。冰水对于“他”就像硫酸，而黑雾里的“他”是脆弱的皮肤，被酸水渐渐腐蚀掉了。“他”的喉咙振动出音调奇高的尖叫，那声音太难听了，好似十八层地狱中的厉鬼。
吕轲忍住捂耳朵的冲动，连续不断的按动手中的喷雾，“嗤嗤”声不绝如缕，勇士是在拿着长矛连击。
在瓶中液体仅剩1\/4时，“他”终于撑不住了，转而放弃攻击吕轲，将身一转落荒而逃。吕轲不敢恋战，他的冰水不够多了。在确定黑影跑走后，吕轲才好歹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只要“他”产生了惧意，那么他们暂且就是安全的。
现在看来这个场中应该只有一个“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黑峻的山林后，吕轲朝公路走去。该去找安枢戈了。没有再听见他的喊声后吕轲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就好像场中唯一的声响、生气，消失了。
吕轲顺着映像中的方向走，安枢戈的最后一声喊声是从哪里传来的。无论他现在是否已经移动了位置，吕轲只有从那里先找着走。
其实吕轲最担心的并不是安枢戈遭遇到什么别的诡异玩意儿，他只怕一点——安枢戈撑不住了。当时下车时他可是胃痛到走不动路的，他要是走着走着痛晕倒在公路上的话，那些白面人只用爬过一次就够安枢戈被压断肋骨，接着被肋骨戳死的了。
“吕轲！”外国人特有的诡异发音。吕轲朝声源处看去，杰斯尔德正一手打着手机一手抱着兜，气喘吁吁的赶来。进入山里后他几乎是在一路小跑，在遇到兜后不久他听见了前方山林中翻滚的声音，愈加加快脚步跑过去，却不偏不倚撞上了狼狈逃跑的“他”。
估计“他”是真的被吕轲打击到了，恐惧深深扎在心头。甚至在遇到杰斯尔德后“他”都立刻就拐弯逃跑。杰斯尔德怀疑这是“他”的什么诡计，干脆撒开丫子朝翻滚声处狂奔。
“你怎么和安枢戈走丢了？”吕轲直接开问。
“谁知道呢？还在公路上走，就一会儿，我转头他不见了。”
“我听见安枢戈在喊你。”
“是吗？我没有听见。”杰斯尔德挑了挑眉，把虎皮猫扔给了吕轲，后者急忙一把接住。当事猫连尾巴都没有摇一下，悠然自得的划出一条弧线后跌入主人的怀抱。杰斯尔德忽然觉得这只猫蛮神奇的，临危不惧，有大将风度。
“你怎么没去找他呢？”吕轲继续问，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杰斯尔德反应过来，这种状况就好比一家三口出门，爸爸弄丢了女儿却不去找，反而漫山遍野找老婆，当妈的当然要咄咄逼人了。吕轲这反映算是妈妈里最心平气和的了。
“本来在找他，但我发现了一些东西。”杰斯尔德顿了顿，他满意的看见吕轲的手指关节凸起了，他在认真听了，“我看见了‘他’的尸体。在断树后面。”
“其他‘他’？”
“对。是被刚才逃走的那个杀死的吧。”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他’们能互相残杀。”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杰斯尔德说完后也没去看吕轲是什么表情，他径直朝山脚走了。
“走这边，安枢戈的声音是从这段公路上消失德。”吕轲适时叫住了杰斯尔德。他的表情依然笑意盈盈，让杰斯尔德瞬间对占去上风没有了成就感。他这好比白打了一耳光，对方其实根本没有痛觉。
只有吕轲自己明白，刚才那种被别人牵制住的感觉，让他的心情有多糟糕。
吕轲抱着猫走在前面，杰斯尔德随后，两个人的步伐有条不紊，他们都不担心“他”会再来。来了也不怕，在这片林子里“他”是折腾不出什么的。
忽然走在前头的吕轲停住了，他对着杰斯尔德挥手叫停，然后比了一个听的手势。杰斯尔德不敢大意的停下来，侧耳细听，是“嚓嚓”声，来自不远处的公路。白面人即将要路过他们要前往的那段路面了。
“祭品来了。”杰斯尔德说。
“祭品？！”吕轲侧头瞪着杰斯尔德，他并没有告诉过他场里还会有什么祭品。虽然知道杰斯尔德是一定有信息隐瞒着的，但没有想得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他都没有讲。他们之间是有多不能信任？“算了，我当你忘了说了。我们在这先等他们过去吧。”
“可以直接打着手机在公路边等。这个场里的祭品只会走特定的路线。”这回杰斯尔德毫无隐瞒的意思，很大方的说了出来。吕轲有点恼火，他什么不说，抱着猫就朝前走。
越来越靠近公路，抓地声也越来越大。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场内被得到了无限的放大，听着这声音的感觉就像在院子里听寺庙的钟声忽然改换到了在铜钟内部听钟被撞击的声音一样。这是对耳朵和神经的痛苦冲击。
吕轲将手机光朝夜色的那一头照去，入目依然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身影，远远地疾驰而来。交叠的人像地狱中的罪鬼一样，在无尽的道路上爬行，没哟空间的尽头，更没有时间的尽头，不停不休。
吕轲朝前跨出一步，目光转向正下方。那里也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跪在公路上，整个人都软趴趴的任黑暗包裹。那是——
“Damn！”
有着金色头发的身影比吕轲更快的冲向了公路上的人。杰斯尔德可没有去看那些白面人，所以他更早的看见了前方的人影，也更快的反应过来冲了出去。
白色的千军万马即刻碾压至此，他的行动或许早就快过了思考，那种奇怪的直觉与冲动迫使他在没有思考利弊前就做出救人的决定。他的步伐就是这样，毫不犹豫的迈向了危险中心。
杰斯尔德心里的骄傲让他爱自己胜过爱别人，但他骨子里的善意让他爱别人胜过自己。
他朝安枢戈冲了过去。
白面人也朝安枢戈冲了过去。
在大军横扫过这段路面时，他们两个人都消失在了吕轲视线范围不可到达的悬崖之下。
白面人数量可观，十几秒后才堪堪扫尾而去，吕轲立刻翻过山林与公路间那条护栏向两人消失德方向跑去，不出意外的看见了正单手抓着公路边缘的杰斯尔德。而他的另一只手上紧抓着昏迷不醒的安枢戈。他的脸色惨白，因为他几乎是擦着死神的衣角走了一遭，甚至从死神那里抢过一个活人。
吕轲把杰斯尔德拉了上来，然后出人意料的，他大力拥抱了这个一直不信任他的外国人。
杰斯尔德满心疑惑，他救的可不是这个阴险的盟友。那他为什么会得到这样一个拥抱呢？好似来自一个沙漠中的旅人在看见绿洲时对水源的拥抱。
“你别想多了，Mr。Crastly，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吕轲先推开了杰斯尔德，“我曾向人发誓，对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善意的举动都抱着最大的尊敬。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为何。”这一刻，吕轲的眼睛很温柔，像春天的一汪湖水，沉静幽深，黯不见底。杰斯尔德相信，他的确是得到了这个人从心底生出来的尊敬。这份尊敬与善意甚至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不怎么反感吕轲了。
“你也别多想，我只是为了原来丢下安自己先逃跑这件事赎罪而已。”杰斯尔德的确是有抢在安枢戈之前逃跑过，而且当时他完全没有管后面的人的死活。这种做法让他有负罪感。虽然在冲出去时他并没有想到这些，但怎么说呢，作为一个英国人，他比较别扭。
吕轲低头默默笑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杰斯尔德的肩膀。或许从这时开始，他们才成为了真正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