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湖魅影追风诛影恶鬼
【一】
长街，冷雨夜。
驼背更夫手中昏黄的灯笼，在凄风冷雨中晃闪飘摇。长短不一的梆子声，敲打着千丝万缕飘洒秋雨的凄凉！寒雨击打梧桐的劈啪声，和着远处传来的三两声犬吠，更衬出冷雨夜的萧索凄凉。
远处，谯楼鼓响过二更天。
驼背更夫已渐行渐远。泥泞积水的长街，又亮起一点昏黄的灯火，在冷雨中飘飘荡荡，慢慢的闪进了街角落的城隍庙中。
一声火折响，供桌上的两根蜡烛已点燃。灯火照耀下，一个短衣小帽的尖嘴汉子忽闪着两只小眼睛，四下里打量着这间破旧的庙堂：烟火熏黑的横梁上，垂下了一盏桐油灯，里面只剩余了一点点油，看样子已经好久没有用过；墙泥已经大块大块地剥落，地上老鼠乱窜，地上花砖也多已残破。一阵冷风吹进，烛火摇曳，更显得旷虚寂寥。
尖嘴汉子很是失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是他今夜拜过的五个土地庙三个城隍庙之中，最衰败的一个庙堂！既来之，则拜之！庙破神仙灵，也说不定。他细心地把自己带来的供品一一摆放在供桌上，双手焚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插入香炉，后退几步跪倒地上，三叩首之后，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城隍爷在上，小的飞鱼门下刘四，自明日起轮值巡江半个月，求城隍爷大显灵验，保佑小人大大发财，日后定然供奉城隍爷的香火不断！”随后又是连连磕头，脑门碰的地上的花砖砰砰直响。
这时，突然从身后的冷风中飘进来一个阴森森的怪声音：“飞鱼门的巡江，不外是拦江抢劫杀人越货，只需心狠手辣，将手中的鱼肠剑磨得锋利便可，又何必夜半三更的冒雨求神这么麻烦？难道神仙也会对这等丧天害理的勾当感兴趣?唉，飞鱼门下行事，总是出乎旁人的意料！”
不知何时，尖嘴刘四带来的那只灯笼已经插在了城隍爷泥像的头部！供桌的右侧，也多出了一位尖嘴短须的黑衣人，满脸上全是阴恻诡异的冷笑------但是最骇人的是这厮前胸的衣襟上面，竟纹绣了一个大大的白色骷髅头！
登时，飞鱼门刘四心中惊恐万状，浑身的冷汗直冒，连头上的头发丝，都已经吓得根根直立起来：“你······你是······何人？”
黑衣的怪人怪笑着咧咧嘴，露出了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对着他恶狠狠地说道：“就算三更半夜冒雨求神，出门前也要查一下黄历选个好时辰才行啊！你不查黄历黑灯瞎火的乱撞，神没有求到，这下却撞到鬼啦！告诉你，俺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四大恶鬼中的骷髅鬼！”右手微一摆，供桌上的酒壶已经到了他手中，他一仰头，便往嘴里猛灌酒。
这下把刘四吓得差点没有背过气！一首让无数的江湖人胆战心惊的歌谣，猛然间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江湖有三恶，恶鬼、恶煞与恶魔！
恶鬼到处无全尸，恶煞缠身灭门祸！
恶魔降临如瘟疫------
百里无鸡鸣，荒野堆白骨；
天悲地泣神仙哭！！
‘噗’地一声响，无数的酒水露珠好似是漫天的雨雾，朝着刘四喷了过来，喷了他一头一脸！也将他从惊惧万分的噩梦中喷醒了过来。
“敬奉神灵的供酒你也敢掺水？你这厮竟然连城隍爷也敢蒙骗？难道，你就不怕神仙暴怒，天打五雷轰你？”那骷髅鬼怒容满面，一连声的恨骂不绝！
深秋时节，天上下雨是不打雷的！所以，飞鱼门刘四根本不会被天打爆雷劈死，他是被一柄弯刀捅死的！
一柄弯刀，是铁血帮的锋利弯月刀，从刘四的后背直透前胸！汹涌流出的鲜血，顺着刀尖一个劲地往下淌。
骷髅鬼长长的一声叹息：“老三，你是越来越不长进啦，几个月不见面，想不到你杀人竟然用起了刀！”
一个嘶哑如破锣的声音，从死人刘四的身后传来：“现下不比以前啦，什么东西都涨价，配一剂勾魂散可比以前贵多啦。我琢磨着，杀人还是用刀更省钱更实惠些！”
又有一个尖锐的公鸭嗓插嘴言道：“这次老大召集我们四鬼聚会，本就是为了挑拨飞鱼门跟铁血帮两个帮派火拼的，现在三哥用弯月刀宰了飞鱼门的人，正符合我们诛灭‘血狼飞’的计划啊。”
飞鱼门刘四的尸体匍然倒地，但插在他身上的弯刀却是直插不倒，带着血来回摇晃。
【二】
庙门前站着一胖一瘦两个黑衣人！一样的黑衣，不一样的是黑衣胸前绣着的白色恐怖图：圆脸矮胖子胸前绣的是一个大大的招魂帕，上面‘勾魂’两个血红大字张牙舞爪，恰如狰狞的噬人猛兽张着血盆大嘴就要猛扑过来一般！那位瘦如竹竿的高个人的胸前，绣的却是两只大大的、直欲合拢掐向人咽喉的大手掌，阴幽幽的烛光下，手掌上筋脉贲张形状恶毒骇人，左右各绣了‘夺’‘命’两个血红大字。
这两个身着黑衣，声音怪异中透着阴冷的家伙，便是在江湖中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勾魂’与‘夺命’两个恶鬼！
这时，城隍泥像后传出一声轻叹，三鬼看时，便有一青衫儒生手摇折扇，施施然自神像背后闪出，身形微晃，已飘然落地！苍白的脸上挂着一种愁怨欲绝、欲哭无泪的悲戚神色。
三恶鬼齐齐的向着青衫人拱手，欢然言道：“原来大哥早已隐身在此，却害得兄弟们在此苦苦侯等！”
那青衫人更不语言，身飘忽手疾挥，‘嗤嗤嗤’几声响，地上飞鱼门刘四的尸身上，又多出了几个血洞！但见青衫人挥手一扬，弯月刀便飞插在屋顶房梁直入没柄。青衫人又伸手抓起尸身，猛地抛向屋顶房梁！
飞鱼门刘四的尸身好似有绳索牵引一般顺着房梁滑飞，触到后墙顺墙滑落，一下便落到了伸向后面。鲜血，在庙墙上划出一道粗粗的血痕，非常的醒目！
青衫人又抬手拿着墙角一把破扫帚，身形蓦地腾空飞起，灰尘纷纷坠落。顷刻之间，墙上地上的血迹便已经打扫干净。接着，他手一扬，带着血的扫帚飞落进了神像后。他这才拍了下身上灰尘，对着三鬼抱着拳微微一笑。
这一下可把三鬼搞了个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他们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阴阳怪气的骷髅鬼才开口言道：“大哥字号‘飞血’，向来是一招‘血肉横飞’出手，惨嚎四野长空血飘，断肢残臂抛落满地------只有这种惨烈骇人、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才是你追求刺激的最高境界哦！为何今夜间却是折扇纶巾一袭书生青衫，打扮得如此儒雅斯文？莫非是这几个月时间咱们兄弟们不曾会面，大哥你读多了圣贤书，立志要放下手中的染血屠刀------想修炼成仙，或者立地成佛不成？”
飞血鬼扫了三鬼一眼，淡淡说道：“今夜，咱们主要目的是在铁血帮飞鱼门之间栽赃嫁祸，挑拨离间！等两帮火拼厮杀两败俱伤后我们才可以浑水摸鱼。飞鱼门雄霸长江数十年，门中不乏高明睿智之士，似你等这般草草杀人留尸嫁祸的拙劣手法，明摆着是在侮辱他们的心智，绝对会适得其反。”
阴幽飘忽的烛光，照在飞血鬼惨白诡异的脸上，映衬出一股阴冷的森然！他倒背着双手，面朝着那尊残破的神像，慢悠悠地道：“这里距飞鱼门总舵区区三里之遥，扔在神像后的尸身，明天一早肯定会被他们发现的。这厮尸身上伤痕虽多，但最致命的依然是直贯胸口的那一刀！为兄这般藏凶器扫血迹移尸身欲盖弥彰的欺瞒伎俩，将会使飞鱼门下的帮众彻底相信------他们的同伴确确实实是铁血帮所杀！做事，就一定要做到天衣无缝，方能称得为高明！”
而后，飞血鬼慢慢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把破庙的两扇破门紧紧合拢，掏出火折，点燃起从房梁上垂下来的那盏桐油灯。做了这许多保密措施后，他才安心地蹲坐在供桌旁边的阴暗处，并招手让另外的三鬼围拢身旁，故意压低嗓门，用一种及其诡秘的声音道：“千年的江湖，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雄霸武林常胜不败------昔日叱咤江湖风光无限的神鹰教一朝间灰飞烟灭；威震西北号令群雄的飘萍生被仇家苦苦相逼****亡命！就连名满天下的圣剑徐顶峰，最后还不是落了个忍辱折剑远遁天山的凄凉下场？更何况咱们四兄弟这几年在江湖中杀人无数，对头仇家遍布了大江南北。他们之中，又有哪一个不想剑挑着咱们的项上人头、脚踏着咱们淌血的尸骨，一举成为武林中万众瞩目的侠客义士？
“所以，在这个江湖险恶得令人发指、世态炎凉得让人心碎的年头，咱们兄弟的行事，又怎能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般的小心翼翼呢？各位兄弟，你们千万要牢牢地记住：万事谨慎，才是咱们能够平安保命的唯一法宝！”
“一切皆因‘无钱人是鬼，有钱鬼成仙’的炎凉世态所逼迫，咱们四兄弟才步入了杀手这一行当，整日里过着这等鬼鬼祟祟、刀口舔血的鬼日子！现如今苍天开眼神灵保佑，赐予了我们这一笔大买卖！且不说‘血狼飞’三帮金库中那些积攒了多年的万贯财富，单单是一个月前，铁血帮在鄂州的那一次得手，就抢劫了官府黄金十万两！兄弟们，那可是整整的十万两黄金哪，足足够我们兄弟恶鬼修炼成神仙，逍遥快活过一世的啦！”
说到这里，飞血鬼贴近三鬼，眼眸中折射出一种极度狂热的急切光芒：“那‘血狼飞’义盟组织的三帮帮众，统共有八百余人，所以咱们兄弟只能智取不可强攻，方能保得万无一失！为兄现在的这身儒生打扮，正是效仿了三国赤壁周郎的羽扇纶巾运筹帷幄，谈笑间百万曹军灰飞烟灭的儒将风范------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保持着万分虔诚的心态，方能确保成功！”
【三】
夹带着雨水的冷风，不停地吹打着破旧的庙门，庙堂神龛上，昏黄的油灯闪烁着鬼火般的飘忽幽光。阴森森的庙堂角落里，鬼影幢幢，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幽灵们，鬼鬼祟祟咬牙切齿地密谋着见不得人的罪恶勾当！
“自从为兄在鬼城酆都的幽冥洞中接到【风影】出重金买下诛杀令的消息后，哥哥我十天十夜足不出洞，吞咽了五十只王老虎离骨五香烧鸡；喝掉了二十坛沧州的【穿肠烈火】烧刀子！翻烂了《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史记》、《战国策》、《孙子兵法》、《鬼谷子》、《三国志》等诸多书卷，苦苦思索着神妙计谋！俗语说得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我日日夜夜间一番竭尽心智的苦思冥想，终于给我想出了这一条绝妙无比的连环神计！
“第一步称作‘嫁祸江东’：咱们要灭的‘血狼飞’组织中，铁血帮实力最弱，按照吃柿子先找软的捏的这个道理，我先偷偷地盗了一柄飞鱼门的鱼肠剑，伺机在半个多月前，趁铁血帮的老帮主、烟波独钓叟铁信这个老怪物，正驾着扁舟在采石矶下面的江中垂钓毫无防备之际，我悄悄自江底潜水过去，一剑攫取了他性命！
“第二步称作‘鹤蚌相争’：今夜要做的事情是------彻底激怒飞鱼门，势必要让两帮火拼到底！飞鱼门的实力远胜铁血帮，等他们把铁血帮灭了后，咱们再开始进行第三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弹弓’！当这一套惊天地泣鬼神的连环绝计成功之时，便是‘血狼飞’这个血盟组织彻底灭亡之日。到得那时，咱们四兄弟将如同凤凰盘涅般地在‘血狼飞’帮众毁灭的熊熊烈火中，盘旋升天羽化成逍遥神仙。”
在一阵强自压抑的阴险笑声中，四鬼脸上都泛起了极度兴奋的光彩！飞血鬼继续低声说道：“今夜四更后，你们三人偷偷的潜入飞鱼门总舵，将他们立在院中那旗杆上的飞鱼旗毁掉！换上为兄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这块亡命旗。飞鱼门下尊飞鱼旗为本门圣物，一直奉行‘性命可以丢，门旗不可毁’的铁规，这一招很管用。你们要杀掉你们遇到的每一个飞鱼门下，切记，杀人时一定要用飞鱼门的鱼肠剑，这一点万万不可疏忽！为兄我自己去追赶刚才打更的驼子-------飞鱼门鲤鱼堂的堂主汪篙舟！此人是飞鱼门门主夫人鱼玉的表兄，杀掉他一个人，比杀掉十个飞鱼门下更能激怒门主夫人鱼玉！咱们四个明日大一早，务必到采石矶前汇合。”
声入破锣的的勾魂鬼抚掌低笑道：“大哥此计瞒天过海神鬼莫测，定当教铁血帮飞鱼门插翅难飞在劫难逃！”
飞血鬼略一皱眉，微微摇头道：“此计虽妙，却瞒不过铁血帮副帮主铁算盘！万幸的是，铁算盘资格老人缘又好，在帮中素有威信，深受现帮主铁铮所忌恨！如若他道破此计，铁血帮那个愚蠢残暴的新帮主铁铮非但不信，反而会以妖言惑众、阻挠为前帮主烟波独钓叟报仇大计之名，毫不留情地将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铲除掉！这一点铁算盘心中比谁都明白。所以此人不足为虑！
“另一个能识破此计的人，是飞鱼门精明能干的门主夫人鱼玉！自十四岁时父亲鱼纶投被龟山薛虎杀害后，执掌飞鱼门二十年的鱼玉，一直被飞鱼门下奉为飞鱼门的灵魂人物！这个在江湖中很少露面的神秘女人，一直将灭掉铁血帮视为今生的最大夙愿------二十多年前，在鱼玉的父亲鱼纶投命丧龟山薛虎之手时，鱼玉曾独自一人夜驾扁舟过江，哭求铁血帮的前帮主烟波独钓叟铁信，出手相助飞鱼门替父报仇！在当时，生性懦弱的铁信内心里十分惧怕凶狠残暴的龟山薛虎，他任由鱼玉在大厅外哀哭了三天三夜，却毫不理会！此事在当时传遍了整个武林，被生性刚烈的鱼玉视为奇耻大辱。所以，飞鱼门主鱼玄机与铁血帮主铁信结盟这件事，一直都是瞒着鱼玉悄悄进行的，她并不知晓！另外由于鱼玉的一贯强势，一飞鱼门主鱼玄机向来对她心怯畏惧敬而远之，让这个刚刚三十岁的美丽女人，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空闺的寂寞！而一个内心寂寞的怨妇，对金钱的渴求**比一般人更加强烈！更何况鱼玉的内心中早已坚信，她苦心经营了二十年后的飞鱼门，绝对是江湖中很强大的一个帮派了，已经强大到了能够让她任意行事而无所畏惧的地步！所以就算鱼玉明知其中有诈，她也会顺水行舟灭了铁血帮！为报昔日的拒绝之恨；更为了铁血帮在鄂州劫下的那一堆金灿灿惹人眼红的黄金！”
凛冽的夜风，吹得更加猛烈了！秋雨也越下越大。破庙的旁边那颗风雨中来回摇晃不止的梧桐，在雨点密集的击打下，发出了吓人的‘噼啪’响声。凄迷夜雨中，几条鬼鬼祟祟的黑影，自破庙中突兀飞出，很快闪进了苍茫夜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