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固执
晨议结束之后，影涟站在大殿门口，等待兰甫的出现。对他而言，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弄明白兰甫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每一个从自己面前经过的人都带着鄙夷和嘲讽，但这些人渣又怎能动摇我影涟？我戎马一生，靠的是真本事，就算跌落谷底也无愧于心！
终于，那位走姿飘逸的白鬓儿兰甫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介意聊聊吗？”影涟沉着脸问道。
兰甫苦笑了一声：“今天看来你真的有够衰。不过也不必着急，我想有一天你能重振雄风的。”
“借你吉言。”
“呵呵。”兰甫笑道：“走吧，有什么事儿先去我家喝杯茶再说。看你还是挺焦急的，不如我俩现在比一比脚力？看谁先到我家门口？这样能省很多时间。”
影涟终于露出了微笑，这样的兰甫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样。于是他摊出手心说道：“兰兄先请咯。”
兰甫脚下两点都气旋转开来，弹跳而出，宛若凌波微步，踩得空气震震荡荡，两袖空中飞舞，犹如青鸟展翅。
影涟看兰甫已经跑出千米，这才起身，化作一道黑影，唰得跟了过去。
孤絮像往常一样穿着朴素的工作服站在门口扫地。她小心翼翼地将灰尘拨入簸箕之中，准备倒掉。谁知突然一阵蓝风刮过，灰尘全部被吹了出来。她抬头看去，自己的养父兰甫正满头大汗的站在那里，笑呵呵地望着来时路。
数秒之后，影涟才姗姗来迟，他展开黑色斗篷，依靠风对斗篷的力量来了个滑翔急停。
“今日本以为我脚力退步许多，谁知影兄比我更慢。”
“有吗？”
“哈哈，”兰甫笑道：“前几次的比试结果，我都还记得，怎会算错？”
影涟看着洒脱不羁的兰甫，往事历历在目。当年征讨针兵团时，自己和兰甫二人联手攻关无数，击败佣兵头领的数量更是无人能比。在这些战斗中，自己只管奋勇杀敌，体力不支时只需一个回头，兰甫就总是站在身后，数秒内奇迹般治愈好自己的伤痛，配合可谓天衣无缝。
孤絮引两人进屋，备好了茶水，便阖门离去。
室内飘着雪钉花的清香，房间的木地板摩擦光滑平整，宛如镜面一般。这种细致工艺一看就知道出自兰甫这位艺术家之手。
“兰兄，为何今日你要支持缙晾为宰相？有什么苦衷吗？”影涟开门见山直说道。
“我这几日思前想后，总觉得缙晾确实是一个将相之才，这就是我支持他的原因。”
“缙晾曾经做过的事情，我想兰兄你是知道的……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此人虚伪狡诈，阿谀奉承，没有一点真才实学啊！”
“这些固然是缙晾的缺点，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相比他的将相之才，这些都瑕不掩瑜了。”兰甫缓缓说道。
“你说他的将相之才？”影涟顿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缙晾毫无才华这一直是二人的共识，今日兰甫说什么将相之才，简直搞笑：“那兰兄倒是说说，缙晾都有什么将相之才？”
“缙晾从政多年，政绩显著，国库丰盈。而且知人善用，国内簇拥者甚多。而且听闻教子有方，其独子缙岫更是德才兼备……”兰甫一面说着，一面用指关节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怎么听说他儿子是个混混儿？”影涟更加莫名其妙了：“缙晾丰盈国库，靠的是搜刮民脂民膏，知人善用其实就是结党营私。兰甫兄这些你不都知道吗？你到底是怎么了？”
“能丰盈国库又能结党营私？他的收入有那么高吗？”兰甫开始用手掌拍击自己的脑袋：“最近我感觉身体略有不适，但是我检查后应该是忧思过度而已……所以我现在很正常。”
影涟绝不相信世上还有兰甫不知的疾病，他厉声辩道：“缙晾一年收了多少贿赂？这贿赂又和国库相差多少？他笼络官员靠钱，笼络百姓靠惩治不顺从自己的官员，这……这……这……不都是我们都知道的吗？”
“他……也有惩治过真正的贪官啊！”兰甫也提高了音量。
“你说祝盎那个贪官？他真的死了吗？我们当时验尸的时候尸体早被毁坏的不成样子了！你觉得缙晾会轻易弄死他自己的人吗？或许祝盎此时已经在哪购置了一片田地，安居乐业了！”
“你这话无凭无据……”兰甫猛得站了起来，蓝袖被甩向天花板。
影涟呆呆地看着兰甫慌张的站姿，心中错愕不已。他本来的一丝希望此刻已经被毁灭殆尽，他无法猜到在兰甫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但能击败这样一个意志坚强者的力量，的确恐怖。
“是因为桃李大会吗？”影涟仰望着兰甫。
“不是！”兰甫叫喊着。在影涟印象中，兰甫从来都是潇洒飘逸，什么事都动不到他的肝火。兰甫在面对敌人时，风度翩翩，巧言令色，总是可以制敌于谈笑间；而当他面对困境时，只会屏气凝神，暗自寻求破解之法，并在适当的时机寻求可靠友方的帮助。
“兰兄……看到你如此的生气。我……”影涟沮丧地说道：“我……还是挺欣慰的。因为这不是本来的你……你只是被什么奇怪的力量控制了。”
“没有！”兰甫瞪着双目大吼着，他满头大汗，几根白丝沾在脸上，狼狈不堪。
“如果你真想挺缙晾，又如何会大怒？如果你真的背叛了我，又如何会在这里和我争吵？”影涟深吸一口气说道：“兰兄，我没有看错……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位居国家权力的上层，朋友二字有多少分量此二人又如何不知？敢于说出此二字之人又有何难辨其话语真假？
兰甫突然间感到有些恍惚，拂起碧蓝色的长袖擦了一把汗，突然踉跄两步，呼的一下坐在了地上。
“我很是奇怪……为何今天我二人沟通如此之难……”兰甫目光呆滞地说道：“缙晾可为宰相这件事明明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合理到不能再合理，就像……”他晃着脑袋扫视了一下房间：“就像雪钉花是香的……斧豁木制成的地板是褐色的……如此合理，如此正确……为何……还需要辩解？”
想到这里，兰甫又感到一阵头疼，似乎脑中思虑之事被突然打断并全部忘掉：“我……我在想什么呢？”
影涟涣散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按照他的职业嗅觉，兰甫八成是中了自然神契的招。而此招改变了兰甫的心智，让其无法正常思考。
“兰兄，你可能中了自然神契。我需要你去怀疑缙晾可以成为宰相这件事。”
“为何要怀疑这样毋庸置疑的事物呢？”
“因为怀疑是人类进步的重要途径！这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只有这样，你才知道你是不是中了自然神契。”
“真苦恼。”兰甫笑道：“看来影兄觉得问题还是出在我这里，那我且信你一次，推翻这个真理！”
“好的。那么假设缙晾不可为宰相，那么我们可以找出很多条论据来证明。我先说一条，比如他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这样的人成为宰相之后，会致使官风**，朝纲崩坏。兰兄，你来说第二条？”影涟紧紧看着兰甫的表情，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但兰甫却只是轻问了一句：“我刚才好像走神儿了，我们为什么要质疑缙晾可以为宰相这条真理呢？”
这句话，比影涟经历过的所有危机都来得恐怖。想当初面对针兵团团长的变化魔法都没有让他感到那么无力，兰甫此时在他心中已然变成一个无底洞，无论自己投入多少努力，神契所定之事，也不会被改变。今日的兰甫或许只是执着于缙晾的器量，改日缙晾亲自出马，再加上其他命令，后果只会越来越悲惨。
想到这里，影涟眼中无法控制地溢出了泪水，他看着满脸疑惑的兰甫，想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开始回想自己上一次湿润眼眶是何时，是特务队任务的惨败？还是父母双双罹难于山贼？
“影兄……”兰甫也有些被吓到了，因为在他印象中，影涟这是第一次湿润了眼眶。
“兰兄……我会想办法的。”影涟起身，推开木门，不想再让朋友看到自己的泪光。
“我们好久没有玩牌了吧，”兰甫强作微笑，想要留住朋友的步伐：“不过……我觉得你这个大忙人肯定玩不过我这个大闲人咯！我这又找到很多新的战术，我朋友从雪目国给我带来了限定版的卡牌，呵呵，影兄你别害怕哦。”兰甫所说之牌为《梦影录》，和当日安早与食叶堡卫兵所说之牌是同种玩物，而他也是影涟的最后一个牌友。
如果可以断掉泪腺，影涟真想转过身去，陪朋友度过或许已经时日无多的平凡时光。
“不管是你的牌术，还是别人的牌术……”影涟望着摇摇晃晃的烈日骄阳，有些睁不开眼睛：“我真希望全都能破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