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七子
待影涟离开宅邸时，兰甫将自己最信任的养子女召集在了一起。
“孩子们，你们觉得我最近行为举止可有问题？”兰甫试探性地问道，他并不是真得觉得自己很奇怪，而是因为影涟那莫名其妙的泪水真的让其耿耿于怀。在他的对面坐了七个年轻人，孤胜和孤絮都在其中。
消息最灵通的孤胜抢先说道：“听闻父亲在朝堂之上公然支持缙晾为相，简直吓煞了孩儿！不知这可否算是异象？”
兰甫悠然笑道：“莫非你们觉得这件事由我做出十分古怪？”
一个少年答道：“除非父亲只是施了欲擒故纵之技。假意推举缙晾为相，致使他过于自信，再使力破坏。”这个少年名为孤炀，同样也是扎梦园的学生，在兰甫的养子中算是心思最缜密的。
“呵呵，欲取之必先与之……大家都觉得我是要取缙晾吗？哈哈，我到底给过你们什么暗示？”兰甫说道，可刚想到这里，脑中一阵晕眩，却又忘记了思绪到底置于何处。
孤胜看到父亲面部表情有些痛楚，赶忙问道：“父亲，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兰甫用力想，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刚才在想什么，于是便问道：“刚才大家在讨论什么问题呢？”
孤炀答道：“我们刚才在讨论您为何要支持缙晾为宰相。”
“啊？这个也要讨论吗？”兰甫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莫名其妙，这种根本无需探讨的问题，这几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刚才自己说梦话了？
“这个……不是您让我们讨论的吗？”
“有吗？我怎么可能让你们讨论这个问题。”兰甫有些恼怒。
台下七子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了。孤胜说道：“父亲，您确实让我们来讨论缙晾为相的问题……”
“可这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嘛。”兰甫拂着长袖笑道。
“这个……有很多的讨论空间。因为他不仅是一个奸诈小人，还结党营私、不学无术……”孤炀改变了语气，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父亲的眼神。
“可这和他做宰相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人适合当宰相，这是明眼一看便出的。缙晾这人确实宰相之才，孩子们你们怎么这么晕呢？”
这时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孩站了起来，她的手臂有孤絮大腿那么粗，两人站在一起，反差巨大。这姑娘叫孤妍，是兰甫较早的养女，对语言十分敏感，与人斗嘴吵架未曾输过。
“老爹，这和他做宰相确实没啥关系。但是这和他做不了宰相有关系！”孤妍这么说很简单，第一次兰甫头痛失忆，说的是“取之必先与之”。这句话是一个反向思考的开端，而她已经发现老爹反向思维的能力明显出了问题。
孤妍一句粗言犷语，再次让兰甫陷入了失忆之中。当他醒来之时，再度问了和刚才同样的问题，再度引来所有人的惊讶。
孤炀看了孤妍一眼，说道：“家父……也许真的是中了自然神契。”由于他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在影涟入室和父亲交谈时，他一直站在隔壁窃听着里面所述说的一切。在影涟临走之时，他也拦住了影涟，当时影涟双目闪着泪光，哽咽地说了一句话：“或许是自然神契。”
听到孤炀这么说，一个体型比炼都更加健硕的大男孩立马跪倒了兰甫的膝下，瞬间大哭了起来。这个男孩名为孤荫，是天禄国少年角力比赛的冠军，虽然人高马大，但心思敏感，情商比同龄人少了许多。
这把兰甫吓了一跳，他不仅立刻忘记了孤炀刚才所说的关于“自然神契”的论点，甚至对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局势都无法理解。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但想到这里就会立刻失去了记忆。回过神来，所有的孩子都神色黯然，一个壮硕的身影还趴在自己膝下哭泣。
不能再失忆了……兰甫抬起自己削瘦的手掌，抓着枯萎不堪的白色双鬓。他不停地感到头部剧痛，这让他无法思考，他满目全是崩溃的世界，这些几乎狂暴的孩子们不停地哭喊着，沮丧着，就像一只只漂泊的鬼魂。
“你们都告诉我！你们到底哭着什么！”兰甫站起来大吼道。
孤胜听到自己最儒雅的父亲大吼了起来，内心中的悲伤也涌上心头，想都没想带着哭腔吼道：“爸！你已经被神契控制了！你已经被神契控制了！你已经被神契控制了！”他反复用沙哑的声音吼着。
兰甫听不到孤胜在说什么，或者是听到又想不起来，只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在那里歇斯底里的说这些什么。脑路的阻塞引得内心一阵憋火，他双手突然缠满魔力电流，朝自己脑袋拍去。
兰甫武功盖世，这些孩子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已经轰然倒地。七个人站在屋中，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略懂医术的孤炀默默地运起魔法，帮父亲治愈着破裂的伤口。
片刻之后，兰甫渐渐醒来。他忘记了刚才在辩论着什么，只记得孩子们已经哭了很久，还有，那阳光下未敢回头的身影。
“影涟大人他……是不是哭了。”兰甫额头被自己的电流烧伤，伤口还闪着鲜血。此刻的他丝毫力气都无法运出，说话声就像一位病危的老人。
“是的……父亲。”他没有多说，害怕兰甫再次陷入失忆。
“呵呵……”兰甫颤抖地梳理着自己散乱的长发说道：“影涟那小子……呵呵……还真让我看到哭了。”
说完，兰甫两只眼睛看着灰暗的天花板，闻着屋内雪钉花的清香，陷入了沉思。在这段沉思之中，他几次头痛欲裂，孩子们想上前关怀却都被斥退下去，七人都只能跪成一排，看着父亲那空洞而飘渺的眼睛。
“孩子们。”兰甫缓缓说道：“接下来我所说的话，大家都要牢牢记住，接下来我所做的安排，你们都要无差别执行……”
七个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仁儿……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调配了一种药，但是没有进行过人类的**实验是吗？你待会取过来，让我这大神医尝一尝。”
孤仁是一个黑瘦的男孩，兰甫平日里让他多研习医术，可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调制一些毒药，而治病之药却鲜有涉足。
“父亲……我不知道我那里有什么药可以救……”孤仁不解地问。
“父亲是要你拿醉杀散。”孤絮冷冷说道。
“什么！”孤仁大叫。他自己怎不会知道，醉杀散是一种溶于酒精的猛毒，服用者将会在获得强烈的快感后死去。这毒在酒中，无色无味，就算是龙豹那样的魔物，喝上一杯也会快活而死。
“哼，絮儿。我该说你无情呢……还是该说你聪慧呢？孩子们，我已时日无多，如果再苟延残喘，恐怕会带来更大的灾殃。”兰甫微微笑道。
众人听到父亲竟要自尽，全都屏住了呼吸。大力士孤荫再次哭了出来，两只雄壮的手臂拍击着地面，将这光滑的地面拍出了裂痕。
“荫儿，这都是你不懂的艺术品……呵呵别弄坏了。为父看你们反应这么激烈，必是有难以挽回的原因。在汝等眼里如果我再这么苟延残踹下去，或许会害了你们和影涟那家伙……如果因为一个人有继续活着的希望就不敢遵循判断选择死亡，那他将遭遇更大的痛苦……”兰甫继续笑道：“炀儿……由你修书一封，日夜兼程送往雪目国王子兰翮手中。”
七子中有些人心中都已明了，父亲的异象八成和桃李大会时缙岫的发言有关，这已然时隔多日，若是敌人不再行动，那很有可能代表着他们已胜券在握。从古至今有自然神契者，出则须确保必胜，否则泄露天机，白白浪费圣物。缙晾一家狡诈过人，又怎能不懂这个道理？
“请父亲明示内容！”孤炀眼神悲愤，却未留一滴泪水。
“内容嘛……我老了，记不起事儿了，你自己写吧。”兰甫想悠然地抬起头，头部的伤口却带来了剧痛：“哎呀呀……老得我活动不开了呢。”
孤胜看着父亲固作泰然，心中一阵酸楚。
“这封信就由琴儿送吧。”兰甫看着自己最小的养女孤琴说道。孤琴虽然年龄最小，但聪慧机灵，身手更是矫捷，实战起来未必会输给力大无穷的孤荫。此时的她满目杀气，身体紧绷着，不停地颤抖。
“胜儿。你气最旺，以后要稍微学着点忍耐。”兰甫说道：“我走之后，就由你去告诉影涟大人，所有人都不准寻仇。不知你……有没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
“胜儿当……尽力！”孤胜在心中早就将缙晾杀了一万遍，此刻被告知不能寻仇，对于自己来说这样的克制太难了。
“尽力？那不行……呵呵，老爹我都要走了你还这样子，真拿你没办法。”兰甫笑了一下，艰难地调整自己的坐姿，让眼睛能看到墙角的雪钉花，这种在雪目国遍野盛开的花朵。
孤胜紧握的双拳已经被指甲割破了鲜血，他颤抖地再次答道：“孩儿……一定完成。”
“妍儿，至于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就由你来写一下吧。你写什么，我也管不着咯。”
“老爸，我饿了，不想写。”孤妍低着头，用肥胖的手遮着自己的脸。
“哈哈……那就吃饱了再写……哎。你们这些孩子啊。”兰甫说道：“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我为什么要去死……我就觉得你们这群傻子还有影涟那个大傻子有神经病，那么简单明了的道理不懂就算了，还要哭爹喊娘上吊……哎，我看你们这么神经病，我就觉得特难受，我教人交友还是挺慎重啊……怎么身边这么多病人？不过呢，你们就算有病我也没办法了，毕竟感情在这放着呢。既然今天我和你们都走到了对立面，那我对于你们就是灾祸……哼，老子我飘逸一生，竟然会为了这么荒谬的理由去自杀，真是想不到啊……反正呢……权当让你们以自己的愚昧作为增长学习经验的代价算咯……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比较坚信的，那就是……无论是你们，还是影傻蛋，在最后的最后啊……都会走上正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