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女疯子向海兰
“别扯没用的,你敢不敢向林雪表白?”
胖子一时间不说话了,胖胖的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说:“我觉得我——我配不上林雪。”
“我的天,你以为高雨田就能配得上林雪?你比高雨田强多了吧。”
“可我还在上学,现在说啥也没用啊?”
“我不管了,你自己想吧,别怪我没告诉你啊,你后天离开到一个月后回来,林雪的亲事就一定订下来了。”
“我也知道,可是——哎——”胖子摇摇头,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不对啊,你咋比我还关心这事啊?”
这小子还没被爱情冲昏头脑,杨宏波笑道:“其他的不说,有一点我跟你一样,就是看不得美好的东西被糟蹋了。”
“放我这儿,就不是糟蹋了?”
杨宏波强压着揍胖子一顿的怒火,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是啊。我这辈子,能考出去,就是最大的梦想了。如果考不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没志气。我还刚说佩服你屡败屡战的勇气,你就自己给自己泄气,没法救了。人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干几件狗血的事情,发傻的事情,这样到老了你才觉得你的青春没白活。”
胖子忽然像下定决心般问道:“现在我该怎么做?”
杨宏波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决绝和是视死如归的神色。
两人回答村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到大沙丘的顶部。整个沙丘的影子,沿着水稻田和乡村路铺展开来,笼罩了这片金黄色的海洋。阴影的前锋,已经推进到村子的边缘,很快就会将整个儿村子吞没。
两人转过一排房子,就看见面前不远处有两个人在说着什么。一个头发蓬松,身上穿的花花绿绿的却又油脂麻花的女人,另一个是自己的表妹杨秀。
杨秀的怀里抱着几本书,脸上都是惊恐的神色,几次要绕道走开,都被这个女人拦住。似乎正在被这个女人纠缠着。女疯子还穿着夏天的拖鞋,两只脚黑乎乎的,长长的脚趾甲里面,充满了黑乎乎的滋泥。
“女疯子。”赵文明小声的说道。
这个女疯子叫向海兰,是村里有名的神婆高婆婆的女儿,三十岁左右。高婆婆是村主任高卫国的小姑,
对于农村老一辈的人来说,鬼神之说还是非常有市场的。十里八村的老头老太太,如果家里有人生病,或者出了什么灾祸,都会来前坨村找高婆婆给驱邪。
杨宏波在上一世,曾经有幸在一户人家里,看到过高婆婆的驱邪表演。驱邪的现场,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一般是允许人参观的,这样会给高婆婆带来更多的人气。
驱邪,也叫跳大神,有些神棍神婆会穿着比较专业的服装,拿着像模像样的道具来表演。但是高婆婆不同,她没有啥服装道具,连所谓的圣水仙丹也没有。就是穿着平常的衣服,空着双手,在屋子里面,赤着脚在转圈,嘴里念念有词,有时又忽然指着某个角落,或者指着某个东西,大喝一声,然后疯狂扭动着身躯,似乎是在驱赶什么。
高婆婆也有六七十岁了,但是身体依然很好,杨宏波总觉得,这个老太太身体硬朗的原因,就是跳大神的运动量足够,保证了身体机能得到了充分的锻炼。
高婆婆有时候会将指出来的东西让人埋掉或者烧掉,或者对于被指过的墙角、窗台等处,让给摆放些镜子、家具等东西。甚至有几次,是指出这些人家的猫狗、鸡鸭鹅等动物,让人将其打死或者放生。但她的手指,从来没有指过人。
高婆婆年轻的时候,从外地来了个走街串巷的姓向的神棍,不知道怎么,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后来就有了女儿向海兰。向神棍后来在文革中被批斗致死,反倒是高婆婆当时名声不显,幸存下来。改革开放以后,高婆婆操起丈夫的旧业,很快将名声传播到十里八村。
高婆婆的存在,应该说是前坨村甚至平港镇成为精神文明新农村的反面典型和障碍,但一来是本地还有大批的粉丝用户,另外一方面,就是作为村主任的高卫国,还得管高婆婆叫姑姑。
向海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见过了父母的装神弄鬼,也见过了父亲被批斗而死的伤心情景,整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的,更多的是神神叨叨的。
“我跟你说啊,秀儿,你天生不会说话,是因为你们家门口的门槛下面有个东西,哎,别走哇,我还没说完呢。你只要把门槛下的东西挖出来,扔到茅坑里,保准你当时就能说话。”向海兰的头发因为快速的说话,而四散飞舞着。
“秀,别害怕。”杨宏波快速走过去,拦在杨秀和女疯子中间。
女疯子看见杨宏波,明显有些惧怕,不过她还是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了有些发黄的牙齿:“你也是个疯子,不过是被我妈点醒了,你看看你脸上的三道伤疤,那是我妈做法留下的痕迹。”
杨宏波一愣,这几天他光顾着思考重生的事情了,即使洗澡换衣服,也没有仔细看自己的脸,现在还没有太注意到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伤。
“扯**淡,秀儿,你咋过来了?”杨宏波不忘安慰有点受惊的杨秀。
杨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书。
“回去再说,跟我走吧。”杨宏波说完就拉着杨秀的胳膊往回走。
女疯子在后面忽然笑起来了:“羊吃羊,冷不防。”又看到胖子站在旁边看热闹,眼神中闪烁其冷冷的光芒,阴测测的说道:“看什么看?你耳朵那么大,你不知道吗?快超过猪八戒了,回去照照镜子吧。”
“再说我他妈揍你。”胖子心里正郁闷着,对付个疯子,他还是有些底气的,而且这个疯子还跟高雨田有关系,论起来,高雨田得管女疯子叫姑。
女疯子似乎是感觉到连续两个人,都没有被吓唬到,而且反倒被吓唬回来,心里极其不爽吧,刚刚吓唬杨秀小姑娘的那种得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朝着赵文明扮了个大肥猪耳朵的造型,在胖子的大声呵斥中,快速离开了。
和胖子打了招呼之后,杨宏波带着杨秀往家走,边走边说:“秀儿,你咋跑到这里来了?”
杨秀似乎被刚才的情况吓得不轻,好半天才用一个手比划着说:“我过来还书,这些书是之前从你这里拿的,二舅妈说你出来了,我就过来找你。”
“傻丫头,你不会先把书扔在我家里再来?”杨宏波埋怨着。
杨秀摇摇头,低下头没说话。
杨宏波感觉自己语气有些重了,柔声说道:“刚才那个女疯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鬼鬼神神的,没个正经事,千万别信。我二姑也带着你去过医院了,你自己也知道,这和鬼神没有任何关系。”
杨秀却忽然流下泪来,杨宏波一时感觉手足无措,道:“秀儿啊,你七哥我最怕女孩子哭了,你别哭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一会儿你二舅妈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杨秀还是不说话,只是低低的抽泣。杨宏波有些无奈地说道:“秀儿,你也看过不少书了,张海迪的事迹,你应该知道吧。张海迪和你一样,也喜欢看书,后来还自己写了很多小说呢。还有个农民女诗人,叫余秀华,是脑瘫,可是写了很多感人至深的诗歌。”
杨宏波说道张海迪的时候,杨秀点了点头,但说到余秀华的时候,杨秀却一脸茫然。杨宏波很快就发现自己错在哪里了。余秀华是在前一世的2014年才刚刚在网络上火起来的,现在的人还根本不知道这个女诗人的存在。
“她写的诗好听吗?”杨秀问道。
“我就记住一个,我念给你听听。题目叫《如何让你爱我》:
如何让你爱我,在我日渐衰老的时候
篱笆上的牵牛花兀自蓝着
比天空多些忧伤的蓝
如何让你爱我,在我更为孤单的时辰
村子里的谷子已经收割,野草枯黄繁茂
你在满天星宿里
怎么能找到来路?
我只有一颗处女般的内心了
它对尘世依旧热爱,对仇恨充满悲悯
而这些,在这孤独的横店村
仿佛就是在偷情
许多人知道,没有人说出
我不知道爱过又能如何,但是我耐心等着
这之前,我始终跟顺一种亮光
许多绝望就不会在体内长久停留
甚至一棵野草在我身体上摇曳
我都觉得
这是美好的事情“
杨秀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但是听着杨宏波念出来的诗句,却浮现出一股向往和期盼的眼光。
送走了杨秀之后,杨宏波帮着家里收拾了聚餐之后的各种东西,一直忙到晚饭的时候,才算基本完工。期间杨宏江用自行车将借来的桌椅板凳和盘子碗一车车的送回去,忙忙碌碌的。他今天是跟啤酒厂请了假的,明天还要赶过去上班。
杨宏波忽然记起女疯子说自己脸上的疤痕,赶紧跑到穿衣镜前,照了照,确实有伤疤。额头左侧两个,左眼下面的颧骨上一个。额头上的呈横向,颧骨上的是纵向,都不是太长,但是比较宽。这三个伤疤的存在,并不影响整体的美观,而且更增加了一些威严。
李瑞香看着儿子在镜子前不时的将头转来转去,说道:“别照了,那些伤疤是你发疯期间弄得。颧骨上那个是你自己磕在石头上划的,额头上那两个,是你跟人打架,被打伤的,真是造孽啊,再往上或者往下点,你的左眼就瞎了。”
杨兴业在旁边抽着烟说:“孩子现在不是好了吗?净说那些丧气的话。”
李瑞香就说:“现在破了相,连对象都不好找了。”
杨兴业反问道:“咱家孩子,啥时候靠脸吃饭了?有本事的人,还怕长得丑?”
李瑞香就不说话了。这也是家里的一个传统,父母从来不会吵得沸反盈天,因为只要老爸一发火,老妈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