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挖门槛事件
尽管是高考落榜的人,在杨兴业看来,仍然是“有本事”的人。至少自己的儿子在县一中这个本县的最高学府呆过,别人家的孩子,想进去还进不去呢。
特别是杨宏波上高中的那三年,杨兴业走在村里的时候,腰板都是直的。只要人家跟他打招呼的时候,说起来他家二小子,他都会先谦虚的说二儿子学习也就一般,不过是非常幸运才上了一中。
旁人自然会知道这是杨兴业谦虚,更加卖力的夸赞杨宏波从小学习就好,是个听话的孩子。然后再对比自己家的孩子,或者自己知道的老谁家的小谁,如何再努力也没去到一中,以此来衬托杨宏波的能力。
杨兴业每到此时,就会非常的开心,连带着脸上的皱纹都会少了很多。而在上一世,杨宏波高中毕业,考入大学之后,这种情形更加的频繁出现。但现在,随着杨宏波的落榜,这种赞扬戛然而止了。
可以想见,杨宏波发疯的这一年,杨兴业在村里走动时,他的心态是存在如何巨大的反差。他应该会尽量避免和熟人打招呼,尽量不会参与到村头一堆闲汉的讨论中,尽量绕着那些每个月从各个高中返乡的学生们,离得远远的。
但现在杨宏波醒过来了,这对于杨兴业来说,也是上天给与的巨大安慰。自己的儿子没有疯下去,而是成为了一个正常人。这是他之前在心里祈求了无数遍的梦想,如今居然实现了。这种巨大的幸福,来临的太突然,太让人措手不及,以至于杨兴业都不在乎别人曾经是如何的在他的身后指指点点,说着他那个发疯的儿子了。
杨宏波吃完晚饭的时候,二姑杨兴姗忽然来了。一进门,就问杨宏波:“宏波,晚饭前,秀儿碰到啥事了?从你这里回去之后,她就不太正常。”
杨宏波吃了一惊,问道:“二姑,你先别着急,秀儿回去干啥了?”
“她——她吧家里的门槛都给挖了。”杨兴姗有些无奈的说道。
“门槛?”杨宏波忽然记起来,下午女疯子对杨秀说过的话。
“家里堂屋南北两个门槛,被她全都给挖了,每个都挖了三尺,不知道她要找啥,拦也拦不住啊。”杨兴姗的眼睛忽然红了,说完拿手使劲的抹着。
“宏波,你跟秀儿说啥了?”李瑞香一边劝慰着杨兴姗,一边质问着自己的儿子。
杨宏波把下午看见杨秀和女疯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二姑,当时我劝过秀儿了,没想到她还真信了,不行,我去看看去。”
说完,也不等杨兴姗说什么,一溜烟冲出家门。杨秀挖门槛的事情,杨宏波在上一世,从来没有听说过,或许是他常年在外,没有人跟他提及这件事情,也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按理说,女疯子碰到杨秀的概率应该是很高的,两个人在一个村子里,要说些什么,早就说了。关键是,为啥今天说,为啥又说这些话呢?
一个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想得到什么,甚至是最虚无飘渺的希望,也会去苦苦追寻。对于杨秀这个哑女来说,她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开口说话。哪怕说上一天,说上一句,也觉得是莫大的幸福。她对所有能够正常说话的人,都是羡慕的,即使是那些说话结巴的人。
但是上天就是这么的不公平,让她从一出生,就是去了说话的权利。但是上天又是公平的,剥夺她说话能力的同时,也给了她漂亮的脸和聪明的头脑。
但是这些给予,对于杨秀来说,似乎是毫无用处的。杨宏波相信,在聪明漂亮和能说话之间,如果选择的话,杨秀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无论是丑到爆,还是傻到家,疯的如同向海兰、丁国立甚至杨宏波一样,都无所谓,只要能说话。能说话,这是杨秀心目中最幸福的事情。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那就让她平平静静的过完一生,她也心满意足了。在沉默中出生,在沉默中成长,在沉默中死亡。如同原野里的小草一样,默默无闻。但是,上天似乎并不满足赋予她的不幸,仍然将各种荒唐和凄苦强加到这个苦难女孩的头上。
被亲生父母抛弃,又被养父猥亵未遂,再到后来的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瘸子,这些如同一层一层的枷锁,层层叠叠的套在杨秀稚嫩的肩膀上。这就是上天为杨秀规划好的人生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上天应该是个瞎子,要不就是个老年痴呆症患者,要不就是个怀着报复社会报复人类破坏美好的变态。
人世间重重的不公和不幸,不应该强加在一个少女的身上,至少不应该在她如花的青春时代。
等等,上天现在将他自己重生到了15年前,难道就是希望让自己来拨乱反正的?让自己来修改当初上天自己犯下的错误?你的上帝之手那么神奇,需要一个凡人来做你的首席执行官吗?
就算需要一个人间的代理人,好歹给我点超人的能力吧,现在看起来,自己仍然是个肉身,没有任何神奇的力量。工作量大、任务艰巨,还没有加班费,上天啊,你有没有搞错啊。
杨秀的家在村子靠北的位置。对于现在的杨宏波来说,只能是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找过去。此时,初秋的半个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将这个村庄笼罩在淡淡的银光之中。
现在的农村还没有路灯,在没有月亮的夜晚特别的黑。还好今天有半个月亮,否则本来就不熟悉路的杨宏波,肯定会抓瞎。走过一排排的平房,那些房子里透出来的灯光,也给杨宏波提供了寻找道路的光明。
推开杨秀家用芦苇和木条编制的院门,杨宏波看见堂屋的灯亮着,杨秀正坐在门口的一堆土上面,不知道在想啥呢。
杨宏波走过去,看到堂屋南门的门槛下,已经被杨秀挖了个直径一米,深一米的大坑。堂屋地上原本铺着的砖头,也被翻起来,扔在一边,坑上面的门槛,孤零零的横亘在坑的上方,感觉有些怪异。堂屋北门也是一样的情形。
杨秀坐在土堆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也只是抬头看了看杨宏波,然后接着低下头去,手里拿起土块,使劲地捏着。
“挖到什么了?”杨宏波问道。
杨秀摇了摇头,没回答。
“女疯子让你挖多深?三尺够吗?不够的话,七哥我给你挖,你歇着。”杨秀很想笑,却又绷住了。
杨洪波接着说:“咱农村房子的地基都不深,最多六七尺,哥给你挖八尺。一会儿这门要是倒了,你帮我扶一下。我可不想再被砸晕,说不定被砸之后,又变疯了。”
杨宏波捡起被杨秀扔在一边的铁锨,杨秀赶紧站起来,使劲的抓着铁锨把儿。
“咋了?你是怕我把你们家房子挖塌了,还是怕我变成疯子?”
杨秀仍然不说话,只是抓着铁锨把儿,咬着嘴唇不松手。
“没事,房子倒不了的,我也疯不了,最多我的脸上再被砸个疤,反正已经有三个了,再来几个也无所谓。”
杨秀忽然流下泪来,摇着头使劲夺着铁锨。
杨宏波放了手,杨秀便将夺下来的铁锨使劲地扔到院子里,发出咣当一声。
看着杨秀,杨宏波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四岁的女儿来,想着自己的女儿,当她成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应该也和杨秀这般青春靓丽吧。杨宏波忽然生出一种父爱的冲动,一下子把仍然在哭泣的杨秀搂在怀里。
杨秀被杨宏波的举动吓坏了,挣扎了几下,忽然听到杨宏波轻声在自己的耳边说道:“秀儿,别害怕,我在这里呢。”然后僵硬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她将头扎在杨宏波的怀里,压抑着呜咽起来。
杨宏波抬起手来,轻轻的抚摸着杨秀光滑的头发。没有香水味道,甚至没有香皂洗发水的味道,只有淡淡的少女的气息。
杨宏波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不妥,赶紧扶着肩膀,将杨秀推离自己的怀抱,看着灯光下杨秀的泪眼,叹了口气,说道:“你妈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要让她担心了,好吗?你妈她,也不容易。”
杨秀懂事的点点头,用袖子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但只要看她红肿的眼睛,就知道刚刚哭过。杨宏波便拿起被杨秀扔在院子里的铁锨,将那些土填回到坑里。
杨兴姗回来了,杨秀看见自己的妈妈,一下子又扑倒杨兴姗怀里,只是抽泣。杨兴姗也流着泪,劝慰着杨秀。杨宏波好说歹说将母女俩劝到屋子里,然后一个人将南北两个大坑填平,又将砖块扑在堂屋的地面上,算是恢复了原样。
等杨宏波忙完,杨秀和杨兴姗都出了屋,杨秀手里还拿着一个杯子,杯子里是白开水。
“喝吧,温的,不烫,秀儿帮你冲了些凉白开。”杨兴姗招呼着。
杯子是一个小巧的塑料杯,有几个卡通小动物的图像,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用的。
杨兴姗解释道:“这是秀儿的杯子,怕你嫌我用过的杯子脏,你就用她的吧。”杨秀却躲在杨兴姗的后面,脸红红的。
杨宏波一笑:“二姑,我不渴,水就不喝了。要是没啥事,我就先走了。”
杨兴姗欲言又止,杨秀比划着道:“七哥,我送送你。”
杨秀在院门外看着杨宏波离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而站在堂屋里的杨兴姗,看着杨秀站在院子外的单薄的背影,也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