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谁的种
……
冬月白天很短,从亮天到入黑也就五个时辰(十小时)。
丁万宝晌午在一个镇子垫吧口饭,买了一袋子烧纸香烛,到了高丰县城时天已经要黑了。
他压根没打算进城,马上有枪、后腰还别个盒子炮,被盘查出来是个大麻烦。
可能是缺德事干多了,丁万宝越来越爱走夜道,一点不害怕。
笑话,马上有枪,后腰还别个盒子炮,只有人怕他、没有他怕人的道理。
就是穿多了点,真要有事儿掏枪都费老劲。
那年月可比现在冷,白天有零下三十多度,晚上近零下四十度,等进到腊月更冷。
丁万宝身上这些玩意是真暖和,西北风像刀子似的,一点冷气儿也钻不进去。
他稀罕石清香织的毛围脖,能戴这个的,不是关里来的富商、就是城里的先生,都是有身份儿人。
摸了摸围脖,嘴里美滋滋地念叨:“嘿,要说这城里住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还能鼓捣出这玩意,换了农村老娘们,粗手笨脚的谁会呀?”
拐上去勾头山方向的小路,原来的土道变成了雪道,茂密的树木都成了光杆司令,一阵风吹过,林子里嘎嘎声响。
河里结了冰,地里上了冻,走哪都蹬蹬硬。
虫也不叫了,鸟也不鸣了,耳朵里只有风吼声和马蹄声,再有就是自己的喘气儿声,死寂渗人。
丁万宝想着先回村里看看老房子,顺便找陈大户打听打听情况,渐渐放松了缰绳。
啪!
鞭声炸响,憋了一整天的枣红马顿时撒开了欢儿,噗哒哒,噗嗒嗒,扬起一溜烟雪……
……
夜晚,上河湾沉静无声,三十几户人家鸡犬不闻,若不是有几点微光透出,别人会误以为是弃荒村。
三间草房、一圈土墙,这就是陈大户家房子。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火头跟豆粒儿似的,眼神差点都容易撞墙。
相比之下,外面反倒更亮堂,雪白世界映衬着清冷月光,满眼清透。
陈大户的傻儿子正蹲在当院拉屎,等着****的老黑狗围着他来回转圈,摇头晃羽巴可把它急坏了。
丁万宝刚到院墙外,老黑狗便汪汪叫了起来,陈米旺抬头见到有人骑马而来,屁股没开就提裤子跳了起来。
傻小子提溜着棉裤腰退了两步,憨声问道:“你谁啊?”
丁万宝看到傻小子觉得亲近,连笑道:“嘿嘿,傻旺儿啊,咋不认得宝叔了?”
“宝叔?”傻旺凑近仔细一看真是他宝叔,傻乐道:“哎呀宝叔,你骑大马了宝叔,宝叔你真能!”
“这不算啥。”丁万宝摆手吹嘘道:“你宝叔大马多的是,拉出来能排到县城。”
这时打屋里出来个大胖娘们,一脸横肉,呲着大板牙掐腰站那,扯大喇叭嗓子喊道:“旺儿进屋去!老娘看看谁这么大胆子到咱家来吹牛比?”
傻旺嚷道:“娘,是宝儿叔。”
丁万宝自来就哆嗦这娘们儿,连忙下马陪笑道:“嫂子,俺是飞虎。”
“艾玛,可不是飞虎咋地!”傻旺娘兴奋道:“你咋回来了捏?听说你小子被人光屁股撵下河了,没淹死还真不善,好家伙还骑马回来的,混出息了这是?”
“啥出息,凑合活呗,俺哥在家没?”
“搁屋死觉呢,你快溜进屋,俺去叫他。”
傻旺娘扭身风风火火钻进屋里,不一会把丈夫拎了出来:“你看看谁来了?”
陈满仓迷迷糊糊还没闹明白咋回事,上下扫了好几眼,终于认了出来:“哎呀兄弟,你,你,你咋才回来,快溜进屋!”
“办点事儿,顺路来看看哥嫂。”
丁万宝把缰绳交给傻旺,从马背上拿下来一个布包,连笑道:“来前儿挺着急也没买啥,给嫂子带了块花布。”
陈满仓故作严肃道:“你瞅你净整外道事儿,来就来呗还买啥东西,肥婆子快做点饭儿,俺和兄弟喝两盅。”
“就是,年轻轻可别乱花钱,快进屋脑呼脑呼,嫂子给你整点酒菜。”傻旺娘乐得合不拢嘴,抱着花布进了外屋地。
“这都应该的。”
丁万宝客气两句,随着陈大户进了里屋。
乌突突的屋子、乌突突的灯,乌突突的家具、乌突突的炕,宝爷感觉自己像进了坟墓一般。
炕倒是挺热乎,顺手把能脱的衣裤都脱掉,与陈大户俩人盘腿儿坐到炕上。
傻旺娘摆上小炕桌,锅里还剩了点酸菜炖粉条,热巴热巴盛了一碗先摆上,盐豆子、腌萝卜条都现成的,又炒了四个鸡子儿、烫了一壶酒,哥俩开始边喝边聊。
刚说两句,傻小子进屋上炕想陪着吃点,被他老子瞪了回去。
早年间东北有个规矩,不管丈夫多么怕媳妇儿,只要来了客人,男人喝酒老婆孩子都不能上桌。
这不是大男子主义,也不是装面子,的的确确有这个规矩。
丁万宝见傻旺撅着嘴挺委屈,从兜里掏出一个银元递给他:“宝叔也没给你带啥好玩的,这钱拿去买贺儿。”
“他还是孩子,你给他这些钱干啥,快拿回去,不然哥哥可生气了。”
“哥别拦着,钱多少都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
俩人坐炕上打了趟太极,陈满仓毫无意外败下阵来,傻旺攥着银元跑外屋地去了。
“瞧我这记性,旺他娘,把咱家的熏肉拿出来,切一盘给兄弟尝尝。”
陈大户一拍大腿,桌上又多了道菜。
丁万宝心想:‘行,一分钱一分货,这老哥还挺会做人。’
俩人推杯换盏聊了不少,陈大户听说丁万宝不但娶了个媳妇,而且老丈人还是个大财主,心里还不肯相信。
可人家骑着高头马回来,里外全是新棉装,出手还贼大方,也不由得他不信。
陈大户心里发酸,嘴上笑道:“行,兄弟算出息了,老丈人这么有钱,换了我就是娶个歪嘴儿瘸腿儿的老姑娘也愿意。”
话里意思,暗指丁万宝媳妇指定丑没边了,不然人家那么好条件咋肯给你?
姥姥的,自己媳妇赶上母夜叉,还想别人找媳妇比你媳妇丑,这不难为人么?
丁万宝知道他是这号人,心里好笑,表面上佯装无奈叹道:“哎呀,不瞒哥哥说,她要是有嫂子一半模样俺也放心了,可偏偏比李坏水的三老婆还俊那么一点,出来一趟俺都揪老心了!”
“是呀?”
陈大户故作惊讶,其实打死也不信这话,肯定是吹牛。
不过说起李坏水的三老婆,陈大户顿时来劲了,叹道:“唉,兄弟,你说你办的这叫啥事儿?那么多娘们你不找,偏偏祸害李全贵的媳妇,弄得自己光屁股跑了不说,连家也没了,还把小娘们害挺惨。”
丁万宝来之前到自己门口转了一圈,房子只剩下黑乎乎的土墙,房盖窗户都烧没了,为此他还挺生气,报复心又起来了。
“哦?那胡玉娘现在怎样了?”想起那娘们他就牙根疼,胳膊上现在还落着疤呢。
陈大户说道:“还能咋样,当老妈子了呗,成天到晚伺候杜二娘,现在李家二房可抖起来喽!”
丁万宝纳闷道:“杜二娘抖起来了,这话咋说地捏?”
“知道啥叫母凭子贵不?嘿嘿……”陈大户冷笑道:“杜二娘有喜了,李全贵千年烂种儿找到好地啦!现在把二房当心尖宝贝儿护着,就差没打板供起来。”
“杜二娘带崽子了?”丁万宝心里咯噔一下,随口问道:“男孩儿女孩儿?”
陈大户好气道:“你喝懵啦?没生下来谁知道男女,李家求大仙儿看过了,说是男孩,不过我看挺悬,就凭李坏水那缺大德的,生儿子也指定没屁眼儿。”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谁缺德。
丁万宝现在可笑不出来,连问道:“几个月了?”
“听说显怀了,差不多四五个月。”
对上了,对上了,说不定这孩子就是我的种。
丁万宝越想越是这回事,心里还不知道咋办,酒也不喝了话也不说了,起身就要告辞。
陈大户连忙拦住:“兄弟,大冷天你上哪去?在哥哥这住一晚明儿再走。”
丁万宝只得找借口:“不了哥哥,俺这次是回来给爹上坟,不想被人看见,晚上办完事连夜就走。”
“这么晚去坟茔子多吓人,你可别去了。”
“不行,一定得去,不然白天被李家人看见就不好了。”
陈满仓对这话挺相信,点头道:“那你要这么说,哥就不拦你了。”
丁万宝无心耽搁,穿戴妥当,急匆匆与陈家人告辞而去。
到底是不是我孩子?
是我孩子又能怎样?
丁万宝一肚子问号,心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