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路太黑，请为我点灯
一家人客客气气簇拥着老师进了堂屋。方东、方从风两兄弟自是激动得不行。
方卫国却有些疑惑，他试探着问：“王……小先生，是不是从风在学堂不听话？”在方卫国的认识中，先生上门家访，一般都是因为学生在学堂调皮捣蛋闯了祸。
“不是的，从风在学……堂很听话，很上进。”王幽客楞了一下才明白对方称先生不称老师是为了传递一种尊敬，而且对方显然有些误会了，她解释道，“从风很懂事的，都不用操心。我……”她顿了顿，看向有些拘谨的方东，“为方东而来。”
“东东？”
端了茶进来的冉红梅一愣，一边双手递茶，一边疑惑地问：“王……小先生，方东他，怎么了？”
一家人都有些愣神，似乎，方东不归学堂管啊。
莫非，新老师来了，不让在窗外听课了么？想到好像只有这种可能才会让老师来家访，方卫国夫妇顿时心中一紧，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痛楚。
“谢谢方婶儿。”王幽客双手接过茶杯，一边解释道，“以后，方东就不要再在窗外听课了吧……”
果然！
方从风一听，心下又惊又急，正想说什么，却被哥哥在桌子底下轻踢了一脚，只好嘟着嘴低下头，心中对姐姐老师的好感顿时大打折扣。
方东听了这话，如闻晴天霹雳，脸色唰地就变得惨白。看来，自己这个学堂的窃贼，终是被判了死刑。他牵了牵嘴角，勉强挂起一丝笑意，却是苦涩无比。
出于对对方的尊重的回应，王幽客随口说了那句话后，就接过茶顺势低头喝了一口。不料茶汤入口，竟有一股独特的滋味，虽然比不得那些名茶的香浓醇和，甚至还带着几分苦涩，但清烈回甘，别有一番滋味。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冉红梅，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好茶！好水！”
“哪里哪里——”冉红梅笑着客气地说，“都是自家炒的山茶，小先生喜欢就好。”只是笑容之中，难免有些苦涩，有些勉强。
王幽客发现了冉红梅的异样，这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忽然发现方东脸色惨白，她心中突然没来由地一抽，一痛。再回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她的脸唰地就红了，不是害羞，而是恼恨——自己这是说的什么话嘛。
“那个……方东，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方东眼中绝望般的失落，王幽客只觉心底那毫无来由的抽痛越发强烈，她意识到自己因此而有些慌乱，于是她顿了顿，想了想，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来，是想请方东你，以后都到教室里跟大家坐在一起上课，而不用独自一个人在窗外听课。”
终于把想表达的真正意思说清楚了，王幽客轻轻松了口气，暗地里却有些恼火——一向冷静的自己，怎么一进门就不知不觉乱了方寸？
抬眼却见方东虽然脸色开始恢复正常，眼中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喜色。王幽客楞了楞，猛然醒悟，心下对自己更是恼火不已，看来自己今天真是中了邪了，一再进退失据，思路不清，逻辑混乱。
暗自摇头，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是失望。
于是她低头喝茶，借此重新整理思路。
“我真心感激小先生，昨天刚到我们村，今天就为方东上学的事情来家访！”方卫国诚挚地道，“说老实话，我是真的想不到小先生你一个小姑娘家，竟能替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做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了不起！只不过……”方卫国苦笑着摇摇头，唏嘘不已，“只不过我们家的确比较困难，恐怕暂时只能送方从风上学。关于方东……再等等吧……”
“方叔，婶儿，这些情况我都已经了解了。”王幽客放下茶杯，理清了思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的。”
冉红梅听得先是一愣，随即一喜——知道了情况却还是来家访，莫非，这位小先生有办法？
“是这样，咱们龙首村现在还很……穷——这个咱们不回避哈——所以像方东这样的情况不少。其实方老师，哦——就是四爷，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今天四爷跟我又仔细商量过了，决定这么办……”
王幽客喝了口茶，继续说：“方东以后就跟从风一起到教室里上课。他的学费当然还是要的，但是可以先由学堂垫付着，等以后你们家里缓过劲儿来，再还给学堂就行。”
冉红梅这时提了温水瓶过来，准备给王幽客添水，听到这里，手一抖，温水瓶差点失手掉地。
“谢谢方婶儿！”王幽客双手捧杯让冉红梅添水，然后看向方东，“或者，等你将来有出息了之后，自己来还给学堂！”
王幽客清甜柔和的语音一停，除了桌凳之外什么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的堂屋顿时安静下来。忽然，煤油灯的灯芯啪的一声爆出两朵并生的灯花，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分外响亮。
方东的脸上，潮红阵阵，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将来……”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一字一字地道，“我自己来还！”
“你还个屁！”
方卫国心下激动，忍不住笑骂一句，伸手揉了揉方东的脑袋，“你只要好好听先生的话，好好读好书，其他的事情有我们大人来管。”
“可是爸爸，我是男子汉，我要担自己的责任！”
方卫国与妻子对视一眼，欣慰地笑了：“这是我的的担子——别忘了，爸爸，也是男人。”他爱怜地揉揉儿子头顶，转向王幽客，问，“小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签字，或者……按手印？”
王幽客笑了：“协议四爷正在亲手写，估计得要几天才好。”说着，她端起茶喝了两口，放下杯子站起来，“明天方东先去上课，其他的以后慢慢再说吧。我还得去别家商量这事，就不打扰了。”
“这是正事，我们不耽误小先生。”方卫国知道小先生这不是托词，家家都盼着这消息呢，连忙起身相送。
方东两兄弟争相提着马灯给老师领路。
这天晚上，王幽客连夜挨家挨户走访了情况与东方相类似的十几家。
每当她从上一家出来去另一家时，替她领路的小孩子总会多上一个两个。到后来，她身边竟然汇集了由二三十个孩子组成庞大队伍，或提着马灯，或打着电筒，为她领路。
点点灯火，连接成一条灯火长龙，在夜晚的龙首村里蜿蜒盘旋，在出门眺望的村民们眼中燃烧。
那是，希望之火，点燃的梦想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