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长大了，你想做什么
生平第一次，方东在教室里坐着上课。
不必再在窗外趴着窗台偷听课，方东心情很复杂，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但他心底更多的是巨大的喜悦和激动，一阵又一阵地从涌出来，不断冲击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他的脸颊因此而布上了一层醉酒般的红晕。
可以正面直视那块门板改装而成的黑板，可以轻松地看清整块黑板的全貌，脑袋不用偏来偏去就能看清黑板上所有的板书……
方东觉得，这，就是幸福。
现在，黑板正中就有老师的板书，一行大字：
“长大了，我想做什么？”
字写得中正平和，走笔间，隐含一种淡雅的柔美。笔势尽处，却偶现锋芒锐气——那，是无论如何都会不由自主展现出来的，少年意气。
黑板前，讲台后，王幽客刚写完板书，放好粉笔。
生平第二次，她以一位老师的身份走上三尺讲台。
从第一次上讲台之后到这第二次，王幽客用了一周的时间。
教室里，新增了二十一张新面孔，那是她一周以来夜夜奔走的成果。
站在讲台上，王幽客依然有些紧张，却不再慌张。
紧张，是因为深知几十个孩子的梦想和几十个家庭的希望的，分量——负重前行，自当谨小微慎，自当如履薄冰，自当紧张。
四爷依旧像一个乖学生一样，坐在最后一排。
但王幽客已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临阵逃跑。她，已经准备好了。
双手扶着讲台，王幽客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开讲她人生第一堂课。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梦想的权利，无论你是伟大还是卑微。
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梦想，无论你是富可敌国还是一贫如洗。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梦想，无论她是崇高远大还是卑陋可笑。无论如何，那总是，我们自己的梦想。”
“那么，梦想到底是啥？”
王幽客侧身，伸手指向黑板上的那句话，说：“梦想就是——长大了，你想做什么。各位同学……”目光在教室里缓缓扫过，她一字一字，慢慢地说，“请问，你长大了，想干啥？”
这是一个问题，也是一项作业，一项孩子们已经做了一个星期的作业。
教室里静了片刻，落针可闻。
一只小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举起来，像一枚沐着春雨的种子刚破土而出时，那颤巍巍地的新芽。
第二只小手，第三只……一只只小手紧跟着唰唰地举起来，在教室竖起一片新芽的丛林。
只有方东，没有举手。
他坐得笔直，却低着头。
他在沉思。
想了一个星期，但他还没有想好，还没有决定。
……
……
“方从风同学，你是第一个举手的，那就请你先说说你的理想。”
“老师，我早就想好了，我长大了，要当将军！我要带领许多许多的解放军叔叔，抓坏蛋，打日本鬼子，打美国鬼子，打越南鬼子！”
内容令人捧腹，童音却铿锵昂扬，回荡在教室里，竟有几分荡气回肠的雄壮。
“好！我看呀，你现在就已经像一个小将军了。”
……
“老师，我要当厨师，这样就天天有肉吃啦！”个子最矮小瘦弱的文军站起来，大声说。
“文军，你家三姐弟，就你一个带把儿的，还是幺儿——”坐最后一排的文武故意逗他，“你会做饭么？灶头朝哪边都不知道吧？还想当厨师呢！”
“怎么不会！”文军面黄肌瘦的小脸涨得通红，他一梗脖子，有些恼怒地道，“上周老师布置这个作业那天，老子……我就决定了要当厨师。从那天开始，我天天跟我姐学煮饭学炒菜。现在，我已经会生火煮饭，会炒洋芋片，会炒青菜了！”他哼了一声，瞪了起哄的文武一眼，“等我当了厨师，天天有肉吃，气死你！”
大家哄地一声笑起来。
“文军，你咋知道厨师天天有肉吃咧？”不知是谁又故意起哄。
文军脑袋一仰：“我表舅就是县城粮油招待所的厨师！文华、文武都是见过的。嘿，那叫一个肥头大耳的，快两百斤呢。我表舅还说，当厨师不只是有猪肉吃，还能吃到鸭肉、牛羊肉，还有海鲜呢！”他小脸上，满是娇姣，最后他还补充说：“对了，还有大鸡腿啃哦——”
咕噜一声——说着说着，这脸色蜡黄身体廋弱的孩子，自己已忍不住用力吞了大口口水。
他吞咽的声音，很响。
咕噜咕噜……
教室里紧跟着接连响起一大片吞口水的声音，像是夏夜水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每个孩子都双眼冒着绿光地臆想着无尽的美食摆在面前，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咽喉上喉结般的凸起在不断起起伏伏——那是在不断吞口水呢。
这什么情况？
王幽客愣住。
仔细一看，一想，王幽客弄明白了蛙鸣般的咕噜声是怎么回事。她突然觉得喉咙开始发干，眼睛开始发涩，鼻子开始发酸。
拼命忍着，她发红的眼眶里的晶莹才没有夺眶而出。
王幽客很用力地笑了笑，笑容却依然有些艰难，她说：“肉，会有的，鸡腿……也会有的。文军，老师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名大厨师！”
……
“老师，我要当公安兵（即：警察），戴盘盘帽，系宽皮带，坐吉普车，抓坏人，可厉害可威风了！”
……
“老师，我长大了要当医生，这样就能治好我妈的头痛难忍的毛病，也能治好我爸整夜整夜咳嗽的毛病了！”
“老师，我要当官，当大官！”
“老师，我要当老师……”
“我要当科学家……”
“我要当老板……”
……
教室的气氛很热烈，每一个孩子，都向这个世界做出自己的承诺，宣告自己的梦想。
或许只是童音稚语，甚或只是痴人说梦话。
但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天起，就像文军那样，已经开始迈出了虽然幼稚得摇摇晃晃却无比关键的第一步。
那么，这，就不再是童子言梦，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