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同学和朋友

七零年的十月十七日，又是星期六了。我在办公室洗了个澡，总算是过了几天较为开心的日子。快下班的时候，我的同学，也是朋友的孝孺来找我。他说以前学校的一些朋友，今天晚上要来找我，要我在宿舍等他们一会儿。

我和叡玉在办公室吃完晚饭，告诉她说我晚上有事，让她自己回宿舍。到副食店去买了两盒香烟，就回到宿舍静静的等待，等待我在校期间的同学和朋友。晚上七点半朋友们就陆续来了，有学校的原学生会主席仙子，团总支副书记肥猪。还有学校学生会的干部及各班的班长、团支部书记、班干部武生、西瓜、鬼子、孝孺…。共计有十来个人，都是我们学校的精英，也是我在校读书期间的朋友。

我把烟拿出来放在窗台边的课桌上，请大家自己拿着抽。有四五个此道的爱好者，当然要先享受一下吞云吐雾之乐了。大家聊了一会儿闲话，互相问候了各自的工作状况。接着由仙子做开场白。

“今天，我们约子云同学一起聊聊。这也是不得以的事情，现在大家都比较忙，我们也很难集中起来，就长话短说吧。子云，在我们校的学生中，你的威信是最高的。你还记得吧，当时选举学生会干部的时侯，你的票是最高的。本来是应该由你来当学生会主席的，由于你主管的是后勤与生活，工作既多又杂，干得也很漂亮，其他人很难上手。校党委考虑，其他人可能干不好，所以仍让你任原职，这是我们学校很多同学都知道的。你的人品，组织能力，工作能力在我们校学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学校的领导、老师和同学们也都是这样认为的。其实，这使我的心里一直很难受，子云，在这点上我是很嫉妒你的。再有，就是你的人格魅力，你看今天晚上来的同学，可以说代表了我们学校的全部精英。换句话说就是只要和你在一起工作或学习过的人，都把你当朋友，觉得你可以信赖。同时，也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这种希望与其说是为公，还不如说是为私，也就是说我们都是为了我们自己。道理也很简单，在我们的同学中，若在工厂出了拔尖的人才，今后有了个一官半职，一是我们办事方便，对我们有个照应。假如你今后能成为工厂后勤的主管，工厂的福利待遇、住房分配等等，我们还能吃亏吗？二是我们也感到脸上有光彩，我们和别人可以说‘某某领导是我们的同学、某某就是我们学校以前的生活部长…’。所以，在你的身上寄托着我们不少同学的梦，是兴奋的梦，是扬眉吐气的梦。”

仙子说到这儿，似乎有点激动，声调也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他看其他同学都在静静的听，还都没有想要发言的表示，就接着又说。

“子云，也正因为这些梦。我们才凑在一起，才不得不找你谈谈。我们感觉你如果真的和叡玉同学结婚成家，不说你自己的前途，实际上在无形之中就毁了我们的梦。现在，工厂以赵老红军为首的老一辈革命干部，出面阻止你们的婚事。就更说明了我们的看法是正确的，赵老他们阻止你，纯粹是从党的事业出发。子云，你想，他们缺什么，权利、地位还是名誉？这些他们都有了，还需要在新分配来的学生身上得到什么吗？当然，也可能是为了名誉，在你今后成了大才之后，他们可以以百乐自居，可以自语为慧眼识英雄。但是，这些对你又有啥害处呢？实际上，当我们得知赵老他们阻止你时，我们都很高兴。证明我们的看法是正确的，说明你的人品、才干及你本身具备的人格魅力，已经在我们厂老一辈的革命干部中有了很深的基础。有了这样的基础，离我们的梦就不会太远了。也可以说这已经不是空中楼阁，不是海市蜃楼了，是已经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了…。”

仙子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虽然言犹未尽，却好像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有碍其他同学的发言。

“咳，咳。”

校团总支副付书记肥猪清了清嗓子，挪正了自己肥胖的身躯，慢条斯理的接过了话题。

“完全正确，子云。仙子说的完全正确。这样的机遇和有利条件，你如果放弃，不加以利用。毁了你自己的前程事小，使我们大家的脸上无光，给我们每人一个大耳光，那就事大了。那些想做官的，用尽千方百计，集尽全力在领导面前表现，尽其所能巴结取宠，企图能得到看重。哪儿有像你这样的，好像别人是要求你。你想啊，领导凭什么需要求你呀？若不是遇见了像赵老那样，以党的事业为重的老红军，老革命。若不是遇见了像赵老那样，求贤若渴，对党赤诚一心的老领导，你在这个世界上哪儿去找呀。哼，不说远了。就说我们今天来的这些人吧，又有那一个是差的，又有那一个不是我们学校的佼佼者。可是，分配到我们工厂的两三百人中，又有谁有你的机遇，又有谁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大领导看重的。子云哪，你是哪根筋不通了呢？还是神经短路了。哼哼，像你这样的人，我在小说里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见过。说你傻吧，那是胡扯，可这事你就咋会不明白呢？”

肥猪说到这里，好像很气愤，恨不得打我一顿才解气似地。

“肥猪，你慢点说吧。要说傻，你自己回去照照镜子，就可以看见一个傻子了。”

学生会学习部长武生打断了肥猪的话题，接着发表意见。

“子云，肥猪说得虽然很直白，道理还是有的。我们确实不明白，一相精明干练的子云，在自己的个人问题上怎么会糊涂了呢？子云，还记得你自己写的，流传于我们学校的那首诗吗？就是那首《松赞》啊。接着武生随口朗诵了出来。

朝阳初照看幼松，

披金透绿春正浓。

四季常青唯松柏，

来日定超万丈峰。

我们每个同学在朗读你这首诗的时候，都感到朝气勃勃，有使不完的力气。你看‘朝阳初照看幼松，披金透绿春正浓。’不是说我们新时代的有为青年，在******思想的哺育下茁壮成长吗？‘四季常青唯松柏。’不是告诉我们要永远保持革命的青春吗？‘来日定超万丈峰。’是多么豪迈的气慨，多么远大的志向啊。子云，我们在学校是同学，可我在心里又把你作为我的老师呀。现在，你是咋啦？对以前的事都忘记了吗？子云，你要仔细想想。是的，你一定要仔细想想，…。”

武生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眼里似乎还含着泪花。

我看了看我的同学们，他们的心情好像都很沉重。唉——，我的心情又何尝不沉重呀。可是我不能告诉他们，叡玉从初二开始就经常做的那个梦啊。若告诉了他们，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有副作用，他们会认为是叡玉在玩手段。像叡玉这种胸无城府的姑娘，哪儿会玩什么手段呀。就算她真的会，那我在车站接新生见到叡玉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唉——，还是自己承受吧，有些东西就让它成为终身的秘密吧！

同学们不管是会抽烟的，还是不会的都点了一颗抽上，‘会议’暂时停止进行。鬼子把烟头扔在地上，看看还在吞云吐雾的同学们。

“子云，我知道你和叡玉耍朋友的事后，先是吃惊，后来就是气愤。文化大革命我们一起三四年，你当编辑发表社论时出口成章，我做文书的为你记录成稿。我们摸爬滚打，挨打受气…。现在，你自己耍朋友了连气都不通一下，老朋友也不知会一声。子云，世界上还有你这样做朋友的吗？前边几位同学讲的我都赞成，我们一起跟你的几十位同学都白受累了吗？我们为你受累受气，不都是看上了你的才干，今后有个希望和寄托吗？我不知道是我们这帮人瞎了眼呢，还是你自己是个糊涂蛋…。”

鬼子一向是心直口快，说话总是高声大嗓的。这时不但声音高，而且还泪流满面，有点泣不成声了。我知道我在学校的这帮生死朋友，都是一块饼掰两半吃的交情。可是，我是没有一点退路的啊，既不能把原因给他们讲清楚，又不能放弃叡玉。只有自己硬扛着，牙齿打掉了吞在自己的肚子里。

“唉——”。

孝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先用他那瘦骨嶙峋的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摸摸鼻子，才慢条斯理的说。

“子云，这里只有我们俩在初中就是同学。也就是说从初中我就基本上跟着你了，我从来就没有当过干部，也没有从事过什么社会工作。在初中的时候，你的每篇作文，语文老师都在班上评讲。说你写的文章立意啦，创新啦，描写啦…，无不恰到好处。给我的感觉是像他这种师大中文系毕业的老教师，对你的文采除了赞扬之外，还有几分羡慕。我本来就喜欢文学，水平却的确欠佳，各种能力也是平平。本来想找机会向你请教和学习，又觉得自己与你相差甚远，没勇气向你讲出来。直到文化大革命中，是你看在老同学和同乡的份上，才带我做了一些笔墨工作。子云，这几年来，鬼子和我经常与你在一起，开始是当你办报纸的助手。后来我们就成了你练习书法和文学写作的挚友，致使我们俩的书法水平和文学写作技巧都有了较大的提高。这使我们除了在心里崇拜你之外，还非常感激。所以，鬼子刚才的激动你不能怪他，我们现在心里都很难受。我还一直没弄明白是为你难受呢？还是为了我自己。刚才听仙子一说，我才算是明白了。我难受是为我自己，我是把自己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孝孺说到这里也难受得说不下去了，泪眼巴沙的看着大家。

“唉——”

孝孺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咬着牙，摇了摇头。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接着又说。

今天，来这儿的都是好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我就都说了吧！子云，你知道，这几年我们经常在一起。有些事使我想起来，既气愤、嫉妒，又羡慕。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一直是喜欢珍珍的，有时候你还按排我和她一起做事，故意成全我们，这些我心里都清清楚楚。可是，又能怎样呢？你看她和你讲话的时候，总是喜在眉梢，滔滔不绝，还经常磨磨蹭蹭的说个没完。和我说话就从来不是这样，问十还很难答一，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我知道自己没戏了。就在心里想，要是子云先有了女朋友，那就好了。一是那些女生没指望了，不能挑其好，也可求其次吧。珍珍在失望之余，我可能就有希望了。其二是既然子云有了女朋友，我们是你的好朋友，还不能请子云给我们介绍吗…。苦兮——，悲兮——。子云啦，我连自己的终生大事也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啊！”

说着说着，孝孺悲从中来。几乎要丢掉一个男子汉的尊严，大哭起来了。

孝孺从来不抽烟，但不知咋啦，他又取了一根烟，让肥猪给他点上。接着又猛抽了几口，再接着就是他那单薄的骨架狂咳起来。

“咳。咳，咳…。”

一阵咳嗽加喘息之后，孝孺平静下来了，接着平和的说。

“我给大家讲个真实的故事吧，这件事发生在我和子云读初二的时候。当时语文老师出了一道作文题，叫做《记一次劳动》，这本来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命题。如果是现在，我们在座的人都能一挥而就。可那时我们才初二呀，写完之后就五花八门了。老师评讲的时候说：‘这次作文我们班有四十多位同学，都是以我们学校挖水池为例来写的。其中，有三十二位同学记了一次流水账，说张三挑了五担土，李四挑了六担土…，最多的前后举了八位同学；有十一位同学写的是空对空，说同学们挖水池干得热火朝天，又是汗流浃背，又是不怕苦不怕累…。就是不写具体是咋干的；还有几位写的是游记，好像自己只是站在那儿看，自己不是劳动者，而是参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