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女儿的眼泪
自从十月二十四号，星期四，在工厂机关的政治夜校讲课以后，就难得清闲了。按照政治部宣传科熊科长的安排，先后到其它四个分校都讲了。不过人也怪，反倒一场比一场感觉轻松。不知是脸皮后了呢，还是麻木了，反正感觉站在讲台上腿不发软，心也不慌了。只是感觉好像自己的双臂被别人架着，不是你自己想停能停，也不是你自己想走就能走。在检测室有事情，可以跟工宣队的常师傅请个假。去讲那个课，你就是腰酸背痛，发高烧，人家领导定了××日××时，在××地方讲课，你也得去，要死了也得等课讲完了再说。也是，你想啊，不能因为你的问题，让成百上千的人等吧。
被折腾摧残了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反复的剪辑编纂讲稿，再去宣讲。晚上把你的时间耽搁了，白天你可以假装说你在家写稿件，一样可以去办自己的事情。只要你不一呡心思的想着往上爬，照样可以过得优哉游哉。
七五年十一月六号，星期四。是个喜庆的日子，是我们家喜庆的日子。从上午七点四十五开始，我们家就又增加了一个新成员。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次发言，几乎是和工厂七点四十五分，上班广播的步步高乐曲同时出声的。他长得和叡玉的脸型很相似，是个大个子，医生说有九斤。最高兴的看来是我母亲，我看她不但嘴都合不拢了，眼睛都笑成了一条小缝。老人和我们不一样，还有点重男轻女。看到自己有孙子了，当然是高兴啰。经叡玉提议，全家讨论通过，我们给他取名叫嘉儿。
按医生的建议，趁这个生育的机会，我们响应党的号召，叡玉做了绝育手术。三天叡玉出院，邻居们听说我们家多了个大、胖、帅的小子，都来观看。全家都沉沁在欢愉之中，我突然发现微儿躲在小屋里，两只大眼睛不停的掉眼泪，就过去抱起她。
“微儿，你咋啦，有什么事，快告诉爸爸。”
“爸爸，你们是不是只喜欢弟弟，不喜欢微儿啦？”
微儿用含泪的眼睛看着我说。
“哈哈，真是我的傻女儿，我们怎么会不喜欢微儿了呢！”
我仍然饱着微儿，边用手帮她擦眼泪。
“那你们咋只管弟弟，每个人都不管微儿了呢？”
微儿仍是不相信，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哎呀！微儿。你看，弟弟刚生出来，还很小，妈妈又做了手术。他们都要我们照顾，就都很忙，没时间和微儿玩。我们的微儿已经长大了，应该和我们一起照顾妈妈和弟弟才对呀！你是姐姐呢，等你弟弟长大了，他就会和你这个姐姐一起玩的。”
我边摸微儿的小脑袋边说。
“嗯，微儿知道了。”
她用挂在衣服上的小花手巾，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微儿离开我的怀抱，跑到叡玉和岚儿睡觉的床前。脱掉自己的鞋子，上床爬到弟弟的身边，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摸她的弟弟，眼睛里露出了少有笑容。
微儿四岁零两个月了，她聪明伶俐。我和叡玉都喜欢她，她经常像小鸟一样，一会儿扑到妈妈怀里，一会儿又扑到爸爸怀里。成天叽叽喳喳，邻居说她的眼睛都会说话。
有时脾气也很古怪，上个月吧，就是国庆节，厂里放电影。我搬了两张长方凳，一只小木凳。我将两张长方凳子之间留点空隙，再将小木凳放在长方凳子的上面。刚好微儿坐中间的小木凳，我和叡玉坐两边的长方凳。开始是我拿凳子去占的位置，等到电影看完一起回家时，我仍要搬三张凳子，就没办法抱微儿，叡玉一个大肚子，不能拿凳子，也不能抱微儿。微儿又不愿自己走，要我抱，不抱就生气。不得以，最后还是自己走回家了。可第二天早上起床，要穿鞋的时候，袜子没有了，再怎么也找不到，我问微儿。
“微儿，你的袜子呢。”
“我扔了，昨晚上，爸爸不抱我，微儿就扔了。”
微儿説着，还满脸的不高兴。
把我气的，真想狠狠打她一顿。
“你这孩子，昨天才给你买的新袜子，怎么可以扔了呢。我们微儿都四岁多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了。妈妈肚子里有你的弟弟，咋能抱你呀。爸爸要拿三张凳子，也没有办法抱微儿呀！”
“爸爸，那微儿去找！”
看来，微儿是知道自己错了。
“不用了，现在都八点多了，就是再多几双也找不到了。微儿把新袜子扔了，就穿以前旧的吧！”
我找出她以前穿过的旧袜子，给微儿穿上。自那以后，只要我拿有东西，微儿就再也不赖着让我抱了。
十一月十号，星期一。我上班去得晚一点。师傅们都理解，同事们问询些母子平安，小孩是否哭闹之类的。莉莉说她们团支部研究，决定要抽个时间到家里来看我。
十点过总师办来电话，要我下午一上班去一趟，说张总找我有事。大家都知道，肯定是‘330’课题组有活动。
下午一点半我准时赶到技术楼，到了总师办，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张总坐在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有摊开的图纸和一份工艺文件。他听见有人进来了，取下眼镜，让我坐在墙边的藤制沙发上。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份电报过来和我坐在一起，把电报交给我。
电报的正文前边有张总的签字。
“请中央试验室派子云同志准时参加。张××，75。11。10日”
“子云，你看。这是部里来的电报，通知我们，课题组十八号在哈尔滨电机厂活动，请我们准时参加。嗳，子云，家里咋样。听说你爱人才生了小孩，有困难吗？”
“张总，困难肯定是有的。不过请你放心，我一定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只是，嗯。张总，政治部那边，他们给我的讲课任务很重。”
“唉——，子云。我知道，前一段时间，李主任找过我，谈了你的事情。他建议我另外安排参加‘330’课题组的人选，还说了政治‘是统帅，是灵魂’的道理。”
张总目视前方，沉默了几分钟，又接着给我讲。
“我给他说，先不知道要让子云同志参加大批判组，‘330’课题组子云又是最合适的。现在名单早就报到部里去了，我们是无权调整的。只有等这个课题组完了，子云才能出来。”
“谢谢张总，那我现在就去准备，十八号准时赶到哈尔滨。哦，张总，你还有指示吗？”
“子云，不是指示，就算是给你些建议吧。”
张总抬头望着天花板，静静的看了一会。
“那边特别冷，子云，最冷时可以到零下四十多度。你凭介绍信可以去后勤处借皮大衣、毛皮鞋及毛帽子之类的防寒物品，不要把自己冻坏了。还有，我们是新厂，技术相对薄弱，要多学习，多做记录。对于我们厂难以解决的技术问题，可以适时的向那些老专家请教，利用这样的机会解决我们自己的技术难题。”
“谢谢张总的关怀，子云记住了。”
我拿上电报离开了总师办，先到中试室开了出差介绍信，请吴主任签字后，到厂部找刘厂长签了字，完了到厂办去盖了公章，又到财务处去借了二百元的出差费。最后去后勤处，借了一件皮大衣、一双毛皮鞋、一双棉手套和一顶毛帽子。当我拿上这些借来的东西，回到检测室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莉莉还在看书，可能是还在帮我收集资料，见我扛了那样多东西，满头是汗的进了办公室。
“嘻嘻，子云。你在哪儿发的财呀！”
“课题组活动，在哈尔滨，要求十八号报到。这些破事情不抢在前面办好，到时候肯定会手忙脚乱的。”
“子云，你说的是些什么呀，颠三倒四的。幸好我了解内情，不然，谁听得懂呀。今天，本小姐真的送你回家吧，快把你的东西放在我的自行车上。”
说完已经自己先走出了办公室，把自行车推到门外，在哪儿等我了。这个莉莉，都是大姑娘了，还是那样风风火火的。我把借的东西搬出去，把皮大衣放在她自行车的后衣架上，毛皮鞋挂在坐垫上，毛帽子直接就戴在头上，棉手套塞在了毛皮鞋里。又回办公室把门窗关好，锁上门。
我用手扶着放在自行车后衣架上的皮大衣，莉莉推着自行车，慢慢的走着。当然仍是出三号门，我还真的有点感激这位同学。
“莉莉，嗯。有劳大小姐，…”
“子云，你真变成油嘴了…。你越客气，我心里就越难受，你知道不！嗯，子云，明天你应该到政治部宣传科去一趟。”
“好，莉莉，我理解。刚才张总说，他们就我参加‘330’课题组的事情，已经找过他了。”
“我很高兴，子云。你这人很注重自己的名声，工作总想尽善尽美，本身又是个才子。嘻，嘻，倒霉的当然就是你啰，…。”
我心里知道，莉莉说的是对的。哪怕再苦再累，我确实不愿别人把自己瞧扁了。
“莉莉，我知道，我改不了，真的改不了。唉——，莉莉，我是不是很怪呀？”
“是，是个怪物。嘻嘻，是个大家都喜欢的怪物！”
“莉莉，今后有时间，你告诉我，…。我还能改吗？”
“子云，可能不行。假如你真的改了，也就不是子云了！”
到家门口了，莉莉把自行车架在单元门外，等我取东西。
“莉莉，进去坐坐吧！顺便看看你的小侄儿。”
“嘻嘻，长得像叡玉姐呢，还是像你？”
“脸型很像叡玉，你去看吧，我说不清楚。”
莉莉把自行车锁上，帮我拎着那双鞋，脚刚好要夸进门时，又停了下来。把自己的钥匙取出来，放在厨房里的灶台边。
“差点犯了大错，外人去看新生儿，千万不要带钥匙进屋。不然，就会把母亲的奶水给锁住，小孩就没有奶吃了。”
莉莉说完，还用手捂住胸口，好像刚才确实过度紧张似地。我把衣服等放在小床上，丛莉莉手上接过鞋，放在小床下边。
“叡玉，莉莉帮我搬东西，顺便来看看你。”
叡玉看看我，又看看莉莉，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欢迎欢迎，莉莉，好久不见了，快请坐！我还没有撤线，医生说不能起来。”
叡玉説着，用眼神示意我搬凳子。
莉莉走过去，仔细的看看叡玉。又看看躺在叡玉旁边的岚儿，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叡玉姐，恭喜，恭喜！儿子长得非常像你，耳朵又长得像子云。太好了，叡玉姐。儿子长得像母亲，孝顺。耳垂又长得像子云，你看，他耳垂多大呀，这是有福之人的相貌啊…。”
莉莉说得口若悬河，又煞有介事，大家听了都很高兴。微儿牵着我的手，站在旁边看着莉莉。
“爸爸，阿姨说弟弟有福气，那微儿呢？”
“哦，还没有给微儿介绍呢。莉莉，这是微儿。微儿，快叫姜阿姨，她和爸爸妈妈是同学，现在又和爸爸是同事。”
微儿瞪着个大眼睛，看着莉莉。
“姜阿姨好！阿姨看了弟弟，又说弟弟有福。阿姨还没有看微儿呢。”
微儿说完，笑嘻嘻的看着莉莉。我们都被逗得笑了起来。莉莉拉着微儿的手，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仔细的看了微微片刻。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嗯，好。微微长得很像爸爸，女儿长得像爸爸，是有志气。不用说啰，微微，你爸爸不但是一脸福气，且有长寿之相。”
微儿听了莉莉的话，眼睛都笑了。莉莉转过身看着我妈妈。
“这就是子云的妈妈，是伯母了，老人家好！”
“妈妈，这是莉莉。和我们是同学，现在和我在一个办公室上班。”
我给妈妈介绍。
“莉莉姑娘，好口才，好人品。叡玉他们有姑娘这样的同学，是缘分啊。莉莉姑娘，就在这儿吃晚饭吧。”
妈妈邀请莉莉吃晚饭，我看看五斗柜上的闹钟，已经快六点了。
“好，莉莉就在这儿吃点便饭吧！”
“谢谢伯母，我得要赶快回去了。爸妈他们肯定等我吃饭都等得急了，今后抽机会再来看望伯母吧。”
莉莉站起来，用手摸摸叡玉的头，又摸摸熟睡中的嘉儿。
“叡玉姐，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子云出差后有什么事，我们团支部会帮忙的。”
“伯母，你老人家受累了。嗯，还有微微，阿姨走了，今后再来看你们。”
我送莉莉出门，看见他骑上了自行车，才回到了屋里。叡玉用眼睛看着我搬回来的那堆东西，是问我咋回事呢。
“叡玉，我要去哈尔滨，是‘330’课题组活动。十五号就得走，要求十八号报到。”
叡玉没有说啥，从眼神可以看出，心里很不高兴。吃饭的时候，我们给叡玉的凳子上铺上厚厚的笆毛垫子。炖了一锅鸡汤，主要是给叡玉喝，我们吃点烧白菜啊，烧萝卜啊之类的东西，微儿吃了一只鸡翅膀。除了微儿之外，都不高兴。是啊，叡玉才生了几天，我怎么就要去出差呢。
“叡玉，我确实不得以啊！你看，在那个大批判组里，成天不是写稿件，就是宣讲。不光没意思，好多事情都说不清楚，…，我想能躲就躲一下吧。”
“子云，我理解的。只是走得太早了一点，再有个十天八天的就好了。”
叡玉有点无奈。
“唉——，组织上怎么就不考虑呢？万一有什么事，我人生地不熟的，还真是担心。”
妈妈很是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