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投名状
这个下午，时间过得很快。
似乎没过多久，月亮就已经在东边的天空飘了出来似的。
宁都的夜来得有些过早了。
纪末早早就换上了那身深蓝色的制服，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笑了笑，翻身从院墙的角落里跳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摸出了紫石坊。
宁都到底是一国之都，即使一路上纪末都用沙金甲虫开道，还是有好几次差一点没躲开街上巡逻的队伍。
直到摸进琉璃坊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还好这几年轻功没白练。
琉璃坊里就安静多了。
孟虎起码干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在他的懈怠之下，整个琉璃坊旗所基本处于半瘫痪状态，晚上根本就没人在街上巡逻。
这一点，前几天他派沙金来探路时就已经知道了，所以白天时他见到值班房里那种崩坏的场景时完全不为所动。
——早知道会这样好嘛！
不过这倒为纪末大开了方便之门。
借着如霜的月光，纪末轻飘飘地晃过小半个琉璃坊，轻松地跳进了尹丁家的小院子。
纪末掸了掸身上应该并不存在的尘土，假模假式地咳了一声，抬手轻轻拍了拍尹丁的门。
一下，两下……
没人理他。
纪末脸色一变，心中念头一动，几点金光就从他身前的影子里冒了出来，飞快地钻进了门缝里。
片刻之后，纪末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屋子里没人。
“妈的，早知道就不假大方把所有的沙金都收回来了。”纪末暗骂了自己一句，跺了跺脚，身子向上一纵，手指在尹家的房檐上轻轻一搭，便斜斜飘出，如一片秋叶一般闪进了冬夜的月色里。
尹丁的去向不言自明。
除了金莲赌坊，还能有第二个可能么？
“他不会以为没我帮忙，他就能平安无事地溜进去吧？”纪末一边在月光下飞纵，一边喃喃自语：“不过……也未必没可能，只要他，狠得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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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丁感觉自己的心马上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白天那个一脸笑迷迷的旗官所说的，他是不想信的。
当初如果不是自己信了孟虎那个混蛋的话，妹妹也不会……
孟虎不也是个旗官么！？
还是个总旗呢！
信不过！穿那衣服的人都信不过！
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还有妹妹……
就算那个笑迷迷混蛋说的不是真的，妹妹也很危险，都已经半个月了，谁知道她在赌坊里受了什么苦！
救出来！一定要把妹妹救出来！
就……就今晚吧……
对！就今晚！
于是他来了。
于是，此时此刻，尹丁垂着头，把全身尽量缩在一起，心中回想着自己杀鸡时的感觉，努力平复着狂跳不已的心跳。
自己……果然是疯了么！
怎么会想到一个人闯进金莲赌坊的！？
虽然早就知道这赌坊墙角处有一个狗洞，虽然自己很瘦，可以轻松钻进来，但之后呢！？
这院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这是赌坊还是集市！
什么样的集市里能集中这么多衣饰华贵如仙人一般的人啊！
自己这个样子……只怕刚一出去，就要被人发现，然后抓起来……然后……
啊！！！！！！
尹丁抱着肩膀，在心中无声地嚎叫着。
为自己，也为了妹妹。
要是——
“要是白天没听那个笑咪咪的混蛋说的话就好了。”
尹丁全身一抖，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
刚才那句并不是他的心声，而是货真价实地从空气里传来的人言。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你个白眼狼，亏得我还大老远跑过来救你。”
尹丁紧张地四下观察：周围没人啊，除了……
一只金色的小虫子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飞。
“跟我来吧，菜鸟。”
小虫子轻轻说出一句似乎有点熟悉的人话后，便一转身，慢悠悠地飞走了。
尹丁一怔，没敢多想，就急忙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结果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了一脸冷笑的纪末站在墙边，夹着眼皮打量着自己。
尹丁的脸皮不禁一阵发烧。
一想起刚才的失态，他就好想现在立刻逃回家去，堵上门哭一场。
但，不行。
妹妹还没救出来……
“你要是敢哭，我就立刻走人。”纪末可没时间跟他磨牙，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做事需要帮手，长期帮手，只要你答应，我就帮你救你妹妹，并保证没人再敢打她的主意，如果你拒绝，那就一拍两散，反正我有你不多，没你不少。”
尹丁一怔，随即咬了咬牙：“我答应！但我妹妹在哪儿？”
纪末跺了跺脚，“下面啰。”
尹丁一怔：“那，我们要怎么下去？”
“谁说我们要下去的。”纪末淡淡一笑，转过头看了身后的墙壁，“就快了，你准备好，安抚好你妹妹，别让她哭闹。在这种地方闹起来，不好收拾。”
尹丁眨了眨眼，他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眼前这个明显比自己还要小很多的少年旗官在说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一阵极轻的隆隆声从纪末身后传来，一道窄窄的暗门极不起眼地在墙上突然出现，然后迅速扩大，随着暗门打开，一道纤细而幼小的身影猛地从暗门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目瞪口呆的尹丁。
“哥！”
脆脆的一声呼唤，尹丁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碎掉了，各种颜色各种滋味在身体里回荡着，让他一时如堕梦中。
“喂！”纪末极煞风景地一声低喝，到底让尹丁清醒了片刻。他急忙一反手捂住了妹妹的嘴，轻声叮嘱道：“咱们还不安全，不敢乱喊啊！”
还好尹芫虽然才十岁，但从小就跟着哥哥颠沛流离，虽然不敢六见多识广，却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明白的，她立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尹丁这才松开了手，仔细地打量起妹妹来。
白白的小脸没什么变化，还是有点婴儿肥，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似乎有点凌乱，不过更多是像睡乱的，身上的衣服还是当初她被绑走时的那套，妹妹一向爱洁，这么长时间都没换衣服么，真是受苦了……
“你妹妹还真没怎么吃苦。”纪末没心没肺地说道：“我看她在地牢里除了行动不自由之外，吃的饱睡得着，有时还能跟看守他的人甩两把叶子牌什么的，惬意得很呢。”
尹丁怒翻白眼：这么惬意你要不要去住一住啊坟淡！
“不过，今天这两个看守例外。”纪末轻轻拍了拍手，又一条人影从暗门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相貌有些猥琐的中年男子，嘴唇上留着稀疏的胡茬，脸色青中泛白，两颊微陷，一看就是颗常年流连于花街柳巷的老铜豌豆。
但此时他完全不敢有乱动，因为他身上爬满了像金色钮扣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群金色的甲虫，它们全部集中在血管、太阳穴、心脏、肝脏这些要害部分，迫得这个人根本不敢有任何异动，只能听从那只趴在他耳边的甲虫的命令，向前走到了门外。
“我的虫子进去时，他们……就差一点了，对吧，香菜小妹妹？”纪末嘿嘿一笑，吓得尹芫整个人向后瑟缩了一下，躲到了尹丁背后。
尹丁立刻对纪末怒目而视。
“现在，我再问一次，你是不是以后决定跟着我混？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纪末完全没理会尹丁的目光，只是语气突然一冷，严肃地说道。
尹丁一怔，目光游移了片刻，咬了咬牙：“我答应的事不会不做数，我，我会帮你。”
“很好。”纪末微微一笑：“那就杀了他，就在这儿。”
尹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尹芫也一样，只是她看向纪末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纪末却完全不在乎地看着尹丁的眼睛：“我要你做的事，需要你杀人，你要是不能杀人，我要你何用？”
尹丁的脸色更白了。
“你是坏人。”尹芫突然开口，低声说道，声音冷如冰霜，“跟这些家伙一样坏。”
纪末听得很清楚。
他微微弯下腰，把一张圆圆的脸放在月光里，弯起眼睛，咧开嘴巴，露出了一副死人面具般苍白的笑容：“我从来都不是好人。不过，我怎么感觉，你哥哥并不反感我的提议呢？”
尹芫一愣，抬头看时，却见到了一张即使被苍白的月光所笼罩，却依然双颊通红的熟悉的面孔。
那一刻，尹芫忽然感觉，哥哥的脸，有点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