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杀虎（上）
宁都的夜晚是安静的，却也是喧闹的。
虽然有宵禁的法令，但法令这种东西只能针对那些无法对抗它的人，对于很多人来说，它根本就不存在。
而像青纱院这种地方，就是为了这些可以无视法令的人所存在的。
良辰美景玉莲天，赏心乐事青纱院。
能与天下第一销金窟玉莲天相提并论，这青纱院自然非同一般。
青纱院分为五重，第一重名群青，意为大开方便之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虽然热闹，却不免泥沙俱下，格调低俗。
第二重名为黛青，小家碧玉，清新可人，清音小词，调香入画，能入此门的，多是文生公子，自诩风流之辈；
第三重名为石青，冷如冰霜，傲如高山玉石，可远观不可亵玩，然一旦动情，必如地火喷涌，无法遏止。据说当朝副相燕晓梦的如夫人就出自此院，院门口那副“磐石无转移”的石刻正出自这位号称当世书法大家的副相之手。
第四重名为花青，鲜花含露，妖饶无限，万花众中问君子，片叶不沾香满襟。花青院的姑娘号称艳绝天下，无可匹敌——当然，不过自称尔。
第五重，也是最后一重，名为莲青。据说此院建成之后，并无一人可得入内一观，似乎有异人在此处布下了遮蔽视线的屏障一般，号称“青纱障起，神目难观”。倒也有以目力见长的异人曾经立于花青院中的梦莲台上发动异能查看，却大多无功而返。
只有号称“天眼”的北川常笑之曾说，在障后见到了一片白沙漫地，枯木参天的奇景，甚是古拙，但除此之外，再无所见。
也因为常笑之这偶然一见，倒是让这神秘之极的莲青院多了个“枯山剩水育青莲”的传奇名号，令其名声更涨。
“孟虎此时正在花青院里。”
坐在青纱院高高的院墙之上，冷冷地看着下面的酒绿灯红，衣香鬓影，谭雅简明扼要地说道。
“这么多院子，一个套着一个的，姐姐，咱能缩小一点范围么？”被强拉来的王谣嘴里一阵发苦，同时看着下面有些眼晕。
“就是那边那个，辛夷厢。”谭雅遥遥一指，几个人的眼光跟过去，只看到一株高出院墙半头的玉兰树正亭亭而立，上面的花朵微发，映着灯火之光，仿佛真的是用白玉雕成似的，晶莹剔透，不可方物。
“现在这是几月啊，居然已经有玉兰开放？！”王谣惊讶地说道。
“这可能是种异能，就算不是，只要有温泉或热窑，一个高明的花匠也可以让花木在冬日盛放，这并不奇怪。”一个微微发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王谣侧头，看着尹丁那张面青唇白的瘦脸，摇了摇头。
“我说，你把他带来干什么？他就是个厨子，好好的呆在厨房里就是了，何苦跟着咱们蹿房越脊的？”
半天一言不发的纪末摇了摇头，口唇不动，一缕轻音却在三人耳边响起：“我让他来自然是有用，你少操心——我的虫子已经摸过去了，这一路上基本没什么护卫之类的，咱们跟上去么？”
谭雅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王谣嘿嘿一笑，率先从墙头跳下，落到了一处黑瓦屋顶之上，谭雅飘然其后，纪末用手一抓尹丁的肩头，最后一个落下，因为两个人的关系，落脚时重了一些，吓得尹丁身子一歪，几乎栽倒。
“怎么样？还能坚持么？”纪末拉起了尹丁，认真地问道。
“没，没大碍。”尹丁摇了摇头，脸色居然好了一些：“我父母早亡，妹妹又年幼，家里的粗活重活都是我在做，像上屋铺瓦这种活计，做了不知多少次了，只是从来没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过而已。”
“你以后如果真想跟着我做的话，这种事恐怕是少不了，慢慢习惯就好。”纪末轻轻拍了拍尹丁的肩头，松开了手，率先而行。尹丁冷静了片刻之后，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这次行动，原本是没有他的份的，但在几个人就要离开时，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参加行动的。原本谭、王二人都不想带着他，是纪末力排众议携他而来，他心里自然憋了一口气，不想为自己和纪末丢脸。
好在这花青院中屋宇林立，重檐相接，勾心斗角，房顶与房顶之间极易穿行，即使是尹丁也能有惊无险的一路苦苦跟随，七拐八拐之下，终于顺着房檐摸到了辛夷厢的屋顶上。
在辛夷厢宽敞的院子之中，一株中心让三人合抱的玉兰树下铺着五张织纹细密的玉色苇席，席上放着紫檀木的食案，孟虎和他亲信的四个小旗正各据一案，推杯换盏，饮宴甚欢。
“这种宴席倒是颇有古意啊。”纪末挑了挑眉毛。
虽然他对跪坐非常不感冒，不过这种汉制的分餐制度对于他来说却更自在一些。像是那天在三合楼上那种圆桌团坐，勾肩搭背的会餐，他还真不太习惯。
——玛蒂，又暴露了纯宅属性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因为谭姐已经跳下去了。
纪末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扯一边的尹丁，在王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飘身一落，稳稳地站到了卵石漫地的院子里。
“哟，孟大哥在这里风流快活，还约了这几位小旗，真是逍遥自在得很啊，妙哉，妙哉——可怎么，就没想着约上小弟我呢？难道白天酒桌之上小弟有所失仪，得罪了几位哥哥们？”
反正已经露脸，纪末倒也懒得掩饰，反而大笑一声，前行了几步，鼓掌问道。
孟虎脸色大变。
他今天在这里饮宴，本来是招待一位贵客的，结果那位贵客临时有事，不能前来，他又感觉已经包了这院子，退掉可惜，于是就干脆请了几个亲信一起来快活一下，这酒菜刚至，姬人未来，正在苦等时，怎么从房上跳下了这么几个家伙！
难道……今天要出事？
看着面无表情的谭雅，满脸笑容的纪末，拧眉瞪眼的王谣和在一边微微瑟缩着的尹丁，孟虎莫名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你们是不是太无礼了！”见孟虎沉吟不语，一边的曹榕身为第一小旗，自然要为主分忧，“我们兄弟在此饮宴作乐，干尔等何事？无论是堂规还是国法，恐怕都没有不许我们光顾烟花之地的条款吧？”
谭雅根本没理会面容枯瘦的曹榕，只是盯着孟虎冷笑道：“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也应该早就想过，事事非非，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今天，是你是忌日。”
孟虎咬牙，猛然抬头，一张虎面上尽是狰狞之色：“谭千户，莫要逼我！要知道，困兽尚知犹斗，鱼死网敢难存，你今天放我一马，日后我……与家姊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你做了那种事，谁能容你！？”谭雅语气冷如严冬，手掌轻轻一挥，一根二尺余长的黑棒突然滑到了她的手中，在空中挽了一个棒花，发出一声轻微的破空之声：“除掉你这叛徒是堂主亲下的命令，你认了吧！”
“大哥！你做了什么？要堂主亲下绝杀令对付你！？”
原本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许春松突然开口厉声喝道。
这许春松个子不高，体型却胖，坐在里像个酒坛，此时一拍桌子，站将起来，却像是一袋装得过满的麦子。
“我不过……不过是与景明司的那些人说了一些闲话……”孟虎面皮抖动，语气尴尬。
“闲话？”谭雅冷哼了一声，“你的几句闲话，害得本堂十三项甲级任务全部因为目标被景明司逮捕而以失败告终，孟虎，你的闲话，威力好大啊。”
“大哥！”许春松大怒，几步走到席间，站到了孟虎对面大喝道：“你怎么可以出卖堂中兄弟——”
“住口！”孟虎突然大吼一声！与此同时，场中的几个人同时动了起来：
曹榕一纵而起，直扑离他最近的王谣，人尚在空中，就看到他的头脸和双手忽然变得粗糙异常，完全像是变成了一截枯木一般，这正是以防御著称的异能“木化”。
郑若海和金成则是联手出击，目标正是纪末。
郑若海面目平平，细眼阔口，此时他并未离席，却是大嘴一张，一声暴喝便在院中炸响，如沉雷轰击，中人欲倒。
声波异能“断喝”果然非同凡响。
金成却是身上衣物瞬间四裂，露出了上半身筋肉虬结的肌肉，只见他握紧双拳，运拳成风，直朝纪末冲去。
其人尚未到，拳风却已经吹得纪末的脸颊生痛。
这并非是王谣那鸡肋一般的“破空”异能，而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将自身**力量暴增两倍的异能“奇力”，金成就是靠着这项异能，才在幽草堂下的所有小旗官之中得了个“肉搏无双”的绰号。
面对这种袭击，王谣和纪末只能打起精神，全力防守。
而就在此时，许春松的脖子突然发出了一声脆响，然后他的整颗头颅就猛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脸转向了背后，一双绿豆小眼看着脸上乍现惊容谭雅，一张大嘴嘿嘿一笑，便突然一咧，嘴角几乎扯到了耳边，露出了一口如刀如匕般的利齿，脖子一探，便向谭雅噬来。
异能“狂啮”！
据说可以一口咬穿三层链子甲的一流攻击性异能！
而且显然经过了融合异变的过程，得到了强化，不然许春松明明离谭雅足有五步之远，又怎么能突然伸长了脖子，一口咬向谭雅的玉颈。
眼见着谭雅措手不及，许春松这一口马上就要建功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这么一句话：“我去！辘轳首合并风波恶，你丫倒是中日合资的产品啊！满嘴口水滴滴答答，你小子打过六联疫苗了没有啊！”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痛，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此时的场中，纪末轻轻甩了甩右手食中两指上沾满的红白之物，轻叹了一口气：“唉，我就说九阴白骨爪这招不能用吧，又是好几天不能吃肉了，鹅米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