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国恨,何年何月能得偿?
只见两头半人高的野兽从村头冲了过来。那野兽很像狼,双眼幽绿,散着寒光,腥红的舌头耷拉在嘴外面,滴滴答答留着粘液,看上去极为恶心;然而通体毛色纯黑,却又分明不是一般的狼。
此刻见有马车载人而来,那两匹黑狼嚎叫一声,全速奔跑而来,几乎快到令人看不清。
上官千杀一见这黑狼,便是心头一沉:是柴浪国的人。
柴浪国的人出兵之时,总是以黑狼为先驱。这些黑狼是由柴浪国的护国尊者调·教出来的第一批,此后放到军队中,批量养殖。这种黑狼獠牙利爪中都含有剧毒,寻常人中了一下非死即伤。
那柴浪国的护国尊者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胡满婵找来追杀上官千杀的尖牙、尖手兄弟二人,并称北狼双煞是也。四年前在京都,北狼双煞击杀上官千杀一次不中,弟弟尖手反倒身受重伤,回到柴浪国休养了近两年才算康复,却折损了三成功力。
这二年来,他们兄弟俩更是加紧练功,一则他们接了的追杀令从来没有不完成的、上官千杀这里迟早要找回场子来;二则应柴浪国国主之令,要调理出两万匹更毒、更凶猛的黑狼来。
此刻出现在漠北村头的黑狼,便是北狼双煞提高训练强度与加毒重度之后,调·教出来的第一批强化版黑狼。
那黑狼蹿上来,张开血盆大口,第一下就直奔拉车的马——锋利的獠牙对准了柔嫩的马颈。拉车的马本就不是战马,闻到黑狼的气味已是惊慌,几乎便要乱奔,此刻被黑狼盯住了脖子,竟是前蹄一软跪倒在地。
马一跪倒在地,被拉着的马车登时往前倾倒下来。
孟七七轻呼一声,立足不稳,几乎摔下马车来。
好在混乱之中,上官千杀跳下车辕,以肩头抗住马车,保持了马车的平衡。同时他扬起马鞭,夹着凌厉的破空声,直直抽打在黑狼双眼之上。
那黑狼闪避不及,惨叫一声,原本幽暗地亮着的双眼登时紧紧闭起来,而后两道血线从眼皮底下淌了出来。然而这黑狼竟好似不知疼痛一般,吃了这一下非但不后退,反倒越发凶悍,吼叫着、与从后面跟上的另一匹黑狼一起,一左一右向上官千杀扑来!
上官千杀方才大半心神都放在孟七七身上,那一鞭挥出便只用了二分力气,旨在逼退黑狼,令它们不可咬死拉车的马。眼见孟七七已经轻轻跃下马车,毫发无伤地站在了自己身边,上官千杀心无旁骛,抡圆了马鞭,灌足真气,在自己和孟七七身周划了一圈。
他动作相当之快,后发先至,竟显得那两匹黑狼是自己撞上他的鞭子一般。
这一下他出了全力,威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那两匹黑狼连一声哀鸣都没能发出,便一只把脑袋撞上去、脑浆崩裂而死,一只把脖子撞上去、身首异处而亡。
“这是什么野兽?”孟七七靠在战神大人身边,忍着恶心看了两眼那死去的黑狼,不等他回答,忽而念头一闪,惊叫道:“秦大哥还有秦大嫂……!”
上官千杀皱紧了眉头,这会儿也顾不上旁的,他横臂将孟七七抱在怀中,发足疾奔,往漠村深处而去。
只见路旁横歪了好几个当地村民的尸首,都穿着寻常百姓衣裳,有的还戴着此地特制的鹿皮帽子。只是身下都洇着一摊血迹,显见是活不成了。不远处的几间房舍起了火,火光中隐约可见有骑马的人在当中穿行。
孟七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真实血腥的场景,她闭了闭眼睛,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她和战神大人不过离开了短短半天的时间,方才还祥和宁静的小小村落,已经是尸横遍野、火光四起。她搂紧了战神大人的脖子,仰脸望他,却见他面上是从来没有过到这样程度的肃穆之色。
“战神大人,是什么人做的?”孟七七颤声问道,劫匪?流民?甚至……是南朝自己的兵匪?
上官千杀抱着孟七七已经赶到了秦大哥所住的茅草屋前,他咬牙道:“是柴浪国的人。”已经能看到了,秦大哥家的茅草屋也起火了。
篱笆门外栓了两匹战马,门内聚在一起站着六个穿黑衣、带白色毛皮毡帽的男人——那是柴浪国士兵常有的打扮。
孟七七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也隐隐约约感到秦大哥一家只怕不能幸免,然而亲眼看到,还是大大超过了她的心理防线。
只见半天前还说要去山上猎一只鹿来给二人加餐送行的秦大哥,已经被一支长枪钉死在篱笆门上。他手中牢牢抓着一根挑拆的木叉,怒目圆睁,正对着门内三两站着的柴浪国士兵,想来是临死前正欲与这些烧杀虏掠的败类厮杀。
里面茅草屋旁边的木柴堆上,秦大嫂背对着篱笆门扑倒在上面,她的背上没有伤痕,然而头发早已凌乱不堪,脚下洇了一滩血。那血还是鲜亮的颜色,显然她死去并不久。
篱笆门内的士兵见到上官千杀与孟七七过来,看他俩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便不以为意,只道又是这村里的村民,方才被漏下了这才躲过一劫。此刻见他俩推门走进来,六人当中牵着黑狼的那人摆摆头,示意手下几人把他俩解决掉。
手下的人会意,有个鹰钩鼻的士卒就提起长枪径直往上官千杀喉咙刺来。他到漠村中来,此地都是普通的村民,纵然有几个猎户也不过比寻常人身强体健些,跟他们这些学过几下招式又手持利器的士兵当然不能比。所以他们这一路烧杀虏掠而来,竟是丝毫没受到抵抗,此刻见到这普通人打扮的一男一女走进来,只当是此地村民,一点没担心,就这么一下刺出长枪。
上官千杀在篱笆门外时就已经将孟七七放了下来,叮嘱了一句“跟紧我”,便推开篱笆门大步迈了进来。此刻见那士兵这么随意的一枪刺来,他不闪不必,伸手出去捏住枪头,力沉手臂,一下顶上去,竟然用长枪尾端直直插透了那士兵胸口!
要知道长枪的枪头锋利,用来伤人;尾端却是使用兵器的人用来握着的,是一截既钝又圆的木头。这要多么可怕的力道,才能用一截木头穿透一个人的胸膛!
那鹰钩鼻的士兵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来,便一命归西了。那木头插透他的胸口,挤爆了他的心脏。
站在鹰钩鼻身后的一个矮个子士兵见他往后倒,笑着用柴浪国的话道:“他妈的,你在搞什么鬼?”边说边从后面抵住了鹰钩鼻士兵。
上官千杀手上不松,继续倒推着那长枪向前。
长枪尾端穿透了鹰钩鼻的后背,带着温热的血水和暗红色的脏器出现在矮个士兵的面前。
矮个士兵惊得双目圆睁,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便感到喉头一温——那长枪尾端已经插穿了他的脖子。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上官千杀一抬手间,便用长枪将两名柴浪国的士兵钉死成一串!
直到他松手,那两名已经死去的柴浪国士兵带着那根长枪一起扑倒在地上。
“嘭”的一声,尸首砸落在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剩下那四名柴浪国士兵这才反应过来,骇然变色。
为首牵黑狼的那人松开了绳子,口中嗬嗬作声,指挥黑狼扑了上去。
上官千杀好似没有看到那黑狼一般,径直往剩下四人那边走去。
孟七七惊呼一声,“小心!”,冲上前来。
那黑狼扑到上官千杀身前,立起身来足有成人那么高,张开腥臭的狼嘴,露出滴着黑色津液的獠牙,对准上官千杀脖颈咬下去!!
上官千杀双臂抢出,避开它的獠牙,一手掰住它上颚,一手扣住它下颚,两手分别往上下用力——只听“咔”的一声,那黑狼的狼嘴被掰成了两段!
柴浪国那四名原本打算一起扑上来的士兵见此情景,登时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上官千杀掰碎了狼嘴,手上不停,双臂横向展开,拎起黑狼,将它整个狼身从中一分为二、撕裂开来!
他竟然徒手撕裂了一匹剧毒凶悍的黑狼!
上官千杀看也不看那狼,随手将被撕成两片、五脏六腑都流淌出来的黑狼抛在地上,目光扫视着那剩下的四名柴浪国士兵。
不要说那四名柴浪国士兵,便是孟七七见了这情景,都感到一股冷气从脚底升了起来。
此刻原本散落在村落各家的柴浪国士兵也听到动静,慢慢围拢过来。
一时间,近五十名训练有素的柴浪国士兵将这处篱笆小院紧紧围了起来。这些士兵看到院内情形,着实心惊,谁都不敢第一个冲上来;虽然心惊,但是想着己方有五十人之中,对方却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也不必太怕,因此死死围住了小院。
那四名落在小院里的士兵围着上官千杀,盯住他警惕地转着圈绕着,却是谁都不敢先动手。
上官千杀咬牙,右边眉骨处一跳一跳的疼着。他好似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便是这些黑衣白帽的柴浪国士兵冲到了边城下,将郊外的百姓残害无数。他爹和爷爷带兵出战,他娘那会儿临盆,说家里没有人在不安心,将他硬留在了府里。他忍不住,后半夜的时候跑上了城墙,就看到素冷的月光下,尸横遍野的场景。
他抬起头来,眼睛前好像蒙上一层血红色的轻纱,他死死盯着这些面目可憎的柴浪国士兵。十三年后,他们竟然又踏上了南朝的土地。这片他的父、祖曾经浴血奋战保卫过的土地!
上官千杀低低笑了一声,猛地朝天一纵,脱离了那四名士兵的包围圈,反手抽了柴堆里一根普通的劈柴,落下时横臂扫了一周,竟然将那四名士兵的脑袋尽数拍碎!红的血与白的脑浆混在一起,喷了出来!洒落在地上,散着浓重的腥气。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很快,狂性一旦被激发出来,上官千杀很快就把外面的五十余名柴浪国士兵通通解决掉了!他四年前,便能以一己之力对敌柴浪国的两名护国尊者,眼前这些普通的士卒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这些人被全部清光的时候,最开始被上官千杀用长枪尾端投胸杀死的鹰钩鼻士兵——他的胸腔里还在滴血,他身下的血也还没有凝成暗红色的血块。
实在是太快了!也……太血腥残忍了!
孟七七目光扫过一地红白之物,鼻端闻到那噩梦般的血腥气,一股纯粹生理反应的恶心感从胃里涌了上来。她捂住嘴弯下腰去,然而一弯腰,面孔离地面近了,那股铁锈气味便更加浓重了。她真的吐出几口泛酸的胃液来。
她抬眸望向上官千杀。只见他手握着被鲜血染红的木棍,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骇然。
这是战神大人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一面。
杀戮者!
忽然,那木柴堆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上官千杀双目眯起,拎着沾满鲜血的木棍快步走过去。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死去的秦大嫂身下露了出来。
“姐姐!”豆儿凄惶得叫着,向孟七七跑过来。
孟七七听到他这声喊叫,也觉心下惨然。昨晚秦大嫂让豆儿喊她“姐姐”,喊上官千杀“姐夫”,是与她更亲近,为“私奔的女孩”撑腰的意思。此刻想起秦大哥与秦大嫂,音容宛在,却是已经横死此地。这些柴浪国的士兵,当真可恨该杀!
想到此处,孟七七感到心理上的不适减轻了许多,她一手揽着豆儿,慢慢走到战神大人身边,轻轻从他手中拿走了那截沾满鲜血的木棍。
初时他握得很紧,好似要将那木棍攥碎一般;察觉有人要夺走,他下意识得冲着来人露出个凶狠的眼神来。目光落在孟七七面上,他愣了愣,这才放松了手指,任她把手中的“武器”取走了。
孟七七将那木棍抛在地上,沉默片刻,轻轻道:“咱们把秦大哥和秦大嫂埋了吧。”
上官千杀如梦方醒,低低答应了一声。
于是就在篱笆门外,挖了个一个半人深的土坑,将秦大哥与秦大嫂埋入其中。这里东西简陋,也没有旁的仪式。只让豆儿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孟七七心道:秦大哥秦大搜,你们安心去吧。战神大人已经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就好好投胎去吧,不要陷在怨恨里不得入轮回。你们留我们吃饭,留我们借宿,我和战神大人都记着你们的好,会把豆儿好好带大的。
她原本是不信鬼神之人,然而今天这短短一天,她却已经信了两回。
大约是活着的人无法传达心中的痛悔遗憾,只能寄希望于死了的人还能听到这世间的声音吧。
一阵冷风吹过,孟七七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抬眸望向身边的战神大人。自方才将那些柴浪国士兵尽数杀光之后,他就一直紧皱眉头一言不发,眼睛里透着森然冷意、好似凝着万古寒冰一般。
上官千杀沉默着,压制着自己胸腹间的杀气与怒意。这些柴浪国的士兵是怎么突破了南朝的边城防线,突入到手无寸铁的村民之中来?定州的行军司马又是哪一个?如此失职,真是万死不足以谢罪。
一只微凉的小手轻轻牵住了他的大掌。
“战神大人,我们回家吧。”
他听到孟七七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感到胸口发胀的疼痛奇迹般消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