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李府的命运（二）
往府里多走几步，远远就看见周夫人院子里的素白一片，想起她往日的嚣张拔扈，总是弄得府里各种鸡飞狗跳，现在还没几个人是真心吊唁，显得无比凄凉。
江远没什么兴趣去看，转了个方向往小胖山的院子里走去。
离午时尚有一个时辰，且不说华夫人那个不知是何目的的计划成不成功，他必须做好应对的策略。而小胖山身为李府小少爷，受那个计划的影响也许比所有人都大，通知他一声，也省得阿青到时候又为他分心。
不急不忙地来到小胖山的院子门口，即使天黑也不会关上的门今日却不同寻常地从里面锁了起来。
江远皱眉，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轻巧地翻了个跟斗跳进院子，脚步如疾风将每个房间都察看一遍，一个人也没有。
不仅如此，小山的书房和卧房里的东西都被摆放地整整齐齐，屋里也没有挣扎的痕迹，想必是在外面被抓，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而这院子里原本就有的下人和丫环，现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这才明白华夫人的计划是早就已经开始了的，今日午时的行动也不过是做个最后的了结罢了。江远迅速赶向华夫人的院子，不料还未接近外墙就被人一把抓住后领，双脚离地在空中作了个六十度定点旋转又自然落地。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就出手打向身后之人，不料对方眼疾手快，几乎是同一时间便点住他几个周身大穴，下了个不能动的禁制，压低声音怒道：“你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好熟悉的声音，江远一愣，抬头看去，原来是老头的儿子易文舒。
江远不服气道：“我来找阿青。”
易文舒一听眉毛又是一竖，小声呵斥道：“胡闹！这地方是你这种实力的小孩子能来的吗？！”
江远却有他自己的道理：“既然敌人比我们都强，我这种实力和你这种实力又有何差别。”
还不是都只能被堵在外面。
他说这话原本只是为了辩解，易文舒却听出这小子对自己的轻视，一口老血哽上喉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他反驳道：“至少出了事我能保证自己安全逃离，而你却不行！”
江远讥讽道：“会逃命很值得自豪吗。”
“……”
他他他一个成年大叔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噎住，易文舒一口老血再次哽在喉头，直觉会被这小子气死，扭过头小心眼地不给他解开限制。
江远哪里会看不出他的想法，阴险道：“我回去告诉师父，说你面对敌人的时候对我下了不能动的禁制。”
“……”
易文舒啧了一声，一脸可惜，“小青这么乖巧，怎么带出来的你蔫坏。”
“……”
江远被解开禁制后动了动筋骨，跳上墙头小心翼翼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易文舒不知何时也跳了上来，不计方才被轻视和噎住的前嫌，在他耳边说道：“我曾和华夫人交过手，她虽与我同级，但对于处在突破状态的我并无威胁。真正有威胁的，是近日才出现的她的帮手——境界至少是中级武灵的人。”
江远神色一动，他的师父高深莫测，华夫人已是低级武灵，而易文舒却是突破状态，现在又来了个至少是中级武灵的帮手，这青龙镇，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江远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易文舒撇嘴：“他比我高一个等级，若是存心隐藏行踪，我不可能探查得到。不过，以他的实力无需刻意隐藏，我又感受不到强者的气息，他可能并不在这附近。”
江远听完他的话也记完了隐藏在暗处中武者的位置，为了防止暴露又跳下来，严肃道：“我来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华夫人在午时会展开某项行动，表面目的是扰乱李府，真实目的我还没有想到。”
华夫人是这李府的女主人，尽管这李府并不只有她一个女主人，但若是李府出了事她必然也会受到牵连，所以实在让人想不通她为何会主动找人来毁了李府。
易文舒年轻时也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华夫人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甚至比青远二人了解得更多一些，稍一思考便道：“我认为华夫人这是要展开报复了。”
江远还不曾想到这里，疑问道：“报复什么，向谁报复？”
易文舒斩钉截铁道：“李府家主，八年前的变心之仇。”
江远质疑道：“这八年间报仇的机会一定不少，她要报仇早就报了。”
易文舒说道：“也许她只是在等一个最能打击负心男人的时机。总之，她没有别的目的了。”
江远低头思考了一会，觉得以华夫人的性子和实力，惹她的人早早就见了阎王，恐怕不会费这么多周折去实施报复。普通人说错一句话便是没命的下场，那个伤她最深的人却能风风光光活到现在，若说她的心中没有怨恨，恐怕没有人会信。
江远说道：“暂且不讨论这个问题。你可知华夫人为何一直想方设法要得到寒玉？”
易文舒摇头：“不知，寒玉功效范围太大，其中以蕴含大量武气为最，恢复武体为次，其它大大小小的用处也都不少。”
江远沉吟道：“据我了解，华夫人只知寒玉起死回生之功效。”
易文舒讶异道：“起死回生？”
江远看向他。
他微抬起下巴，向远方眺望，一脸回忆的模样，遗憾道:“这大概是不可能的。否则……”
他说了一半没说下去，却不是为了吊江远的胃口，而是一旦开始回忆，便陷在里面拔不出来了。
江远迟迟不见他回答，只得开口提醒，问道：“否则什么？”
稚嫩而冷静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出来，易文舒感叹道：“否则大哥的儿子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这样市侩、狭隘，却无比让他们心疼。
江远低头思考了一瞬，这就是老头当初说的引起他那乖孙性情大变的原因了吧。
一听就是有故事，还是长长的那种，江远赶紧打住，说道：“既然她以为寒玉可起死回生，就证明她有需要起死回生的故人，我在这待的时间不长，你且想想是否有这号人。”
易文舒也赞同江远的观点，认真回忆道:“多年前她曾为李家家主所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怎么也不肯回家。她家里人便派了人来虏她回去，那人正好同她一起长大，又暗恋她多年，禁不住她的哀求【误】与坚持【大误】，只好答应帮她隐藏行踪。”
江远问道:“死的便是她那个青梅竹马？”
“就像他可以找到当年的华夫人一样，华夫人的家人也同样可以找到他们俩。那人为了保护华夫人心中的坚持，在与自己人的打斗中丧命，而华夫人的家人，因为那人的死，也从此宣布与她再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是说，那人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华夫人的如愿以偿。不知华夫人本家是？”江远沉吟半晌，分析道。
“她自称是姬华，姬姓家族太多，倒也没几个展露头角的，我们也想不出是谁。”
江远正想说话，突然听到风声，还未侧身去躲就被易文舒拉至身后，他探出头一看，正是两人方才讨论着的华夫人。
此时华夫人刚从地牢出来，见到江远不禁乐了，道：“我原本还遗憾着没将你一起抓来，想不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果然是个好兆头。”
江远问道：“你把阿青关到哪里去了！？”
华夫人笑道：“一会你不就知道了，我很快就让你们见面。”
易文舒原本刻意隐藏了自己武灵的气息以防被人发现，所以即使华夫人身上还有着伤，也没有将他二人放在眼里，直接凝气成冰射??两人。
易文舒立掌在身前旋转一周，将那冰镖悉数收于手中，再做出一个单手撒网的动作，口中喝道：“去！”
原本射向他们二人的冰镖现在正转了个方向射向华夫人，华夫人冷笑一声，在身前凝出一道屏障，严严将她护住。
随后两人又过了几招，易文舒刻意隐藏的气息也暴露出来，华夫人何等敏锐，当下一惊，“你是！？”
是那天重伤她的黑衣人！
华夫人后退两步。
她身体全好状态之时尚且被这人重伤，如今伤还没好全，却又同这人对上，硬拼起来恐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已经中了一掌，借着被这一掌拍远的空当，她从怀里掏出一精致的白玉哨子，奋力一吹，清脆的哨声响彻云霄，几乎是同时，易文舒和江远便感受到了来自强者的压力。
易文舒脸色大变：“不好！”
然而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男子便从天而降，剑眉冷目，还未接近便已拔剑，横空一扫，易文舒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你丫的……耍赖皮……居然……用剑……
易文舒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而江远，只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剑气从头顶掠过，毫发无伤。
他：“……”
那人看了一眼江远，认出他来，没想到昔日是他救了他们姐弟，今日又与他们姐弟为敌，果真是造化弄人。
不对！
他再凝神一看，这小子原本是被废了武体的，现在却已经是低级武师的境界！恢复武体本来就已经不可思议，他竟然还修炼得这么快，实在让人好奇。
“小子，你可还认得我？”白衣男子有兴致地问道。
以江远过目不忘的记性又怎么会不记得，这人正是山崖下收留过他们的隐士。
华夫人惊讶道：“你们认识？”
江远冷声问道：“你不是隐居在山间，为何现在会帮这女人做事？”
白衣男子走到华夫人身边运气为她疗伤，见她脸色好了很多才收手，看了江远一眼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
我喜欢这个女人。
喜欢这个曾经闯进迷踪林里他的院子的女人。
江远看了晕在地上的易文舒一眼，知道自己不会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主动道：“把我们跟阿青关在一起。”
白衣男子点头，剑尖指着地上的男人，微笑道:“你可以，但他不行。”
江远看都不看地上的大叔一眼，迅速点头。
……
慕青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地上打坐，忽然听到牢门打开的锁链碰撞声，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被丫环扔进来的小男孩，“小远？？”
“阿青！”江远惊喜地叫了一声，身后是牢房准备落锁的声音。
慕青没有回答他，反而迅速聚气入掌，无师自通地朝那丫环打过去，
【啊呃——】丫环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中了这一掌，身体失去平衡往后倒去，正好撞到后脑勺，白眼一翻失去意识。
慕青小心翼翼走过去，拿过她手中的钥匙，没有摸到期待中的通行令牌让人有点失望。不过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慕青亲自将关着自己的牢门又重新锁好，只听见江远在身后疑惑道:“这是个好机会，我们为何不逃？”
慕青淡定道:“他们既然敢派出个普通丫环看着我们，就证明外面有实力强悍的其他帮手。若是冒冒然跑出去，只能换得个严加看管的结果。”
哦！原来是这样！
江远看着慕青，一脸仰慕。
慕青看着江远，语气淡淡道，“说吧，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远一窒，仰慕的表情一顿，不敢说是自投罗网，低声道:“我昨晚就被抓了。”
慕青柔和一笑，“你不说实话。若是昨晚被抓，现在你的身上不可能带着露水，况且以华夫人和她手下的性子，不可能会心情好地给你换到我这来关着。”
果然被识破了。
江远低下头，迅速编了另一个很接近事实的谎话:“是我求易叔叔带我来的，他被关在另一个地方。”
“易叔叔也被抓了？他有没有事？”慕青顿了一下问道。
江远一瘪嘴，委屈道，“阿青都不问我有没有事。”
“那你有没有事啊？”慕青耐着性子问道。
江远眸子一亮，说道:“嗯，我没事。”
“那易叔叔呢？”慕青问。
“我也不知道，他没跟我们关在一起。”江远答。
“……”慕青怜惜地揉两下面前的毛茸茸的小脑袋，说道:“别担心，华夫人不会对我们怎样。”
江远还想问下去，恰巧这时被打昏的丫头醒了，疑惑地看着已经锁好的门和门里的两个孩子，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慕青年纪小，实力也不强悍，勉强把她打昏已属天赐，除了撞到后脑勺导致记忆有些错乱，倒也没给她带来什么实质性伤害（这还不算吗！！），丫头疑惑地摸着脑袋走了。
……
午时。李府大厅。
李家家主正在和手下几个老板谈着外面店铺的问题，一边讨论一边商量对策，气氛正处于严肃的沉默时，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很多人高声嚷嚷着。众人不解，纷纷往门外看去，而家主则是眉头皱得厉害，吩咐身边小厮出去看看情况。
结果小厮还没来得及出门，外面那些人就已经如入无人之境地闯了进来，还在里面左瞅又瞅，吵吵嚷嚷得让人听不清楚，老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看向家主。家主眉头一皱，猛拍桌子道:“放肆！什么人也敢闯进来！”
吵嚷的众人突然安静了一秒，又更加不可抑制地吵得更起劲，甚至有些人已经走到摆放收藏品的架子处准备砸东西了。
“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家主已经微怒，迟迟没有赶到的护院引起他更大的不满。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只知道你们李家已经失势，连这宅子都是别人的！”其中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应了句。
“是啊是啊，听说这李府不日便要改名换姓了！”另一人附和道。
“李府的好日子终于到头咯！”
“你在胡说什么，我李家家大业大，且不说不可能失势，就算失势，也不是你们动得了的！若是再不走，一会护院进来，就谁也别想走！”家主冷静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店铺的事还没解决，这些刁民竟已闯进家里来了。
要不是昨日得知山儿突然出事，他派出了身边所有武者出去寻找，这些刁民现下早已变成一具具面带恐惧的尸体。
“瞧你这高高在上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青龙镇首富呢！醒醒吧！你的好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其中一刁民嘲讽他一句，第一个动手砸了东西。
而其他人原本看到这么冷静的家主也有些怯场，迟疑着该不该为了那点好处惹上李家，听到这个信号以后突然没了顾忌，纷纷开始打砸抢。
“都愣着干什么，我李府出了事，你们也同样别想好过。”家主冷冷看着一旁旁观的那八个老板，打砸抢的嘈杂成了背景音。
原本应该惊慌失措的老板们此刻却出奇地镇定下来，意味不明道:“可是如果你李府倒了，我们反而有了更多好处呢？”
家主一窒，“你这是何意？”
方才说话的那个老板得意笑了，反倒不说话，看向门口逆光走来的一群人，如同信徒朝拜一般凑了过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华夫人高冷端庄的声音传来，宛若天庭处事唯公的判官。
“你……”家主能把李家发展到这么大的规模也不是吃素的，从刁民轻松避过护院的阻拦闯进来之时他就想到是有人背叛，只是……他怀疑过任何一个人，却始终没有想到会是华儿。
华儿曾经……那么的爱他，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家族与性命都要跟他在一起，即使他只是将她娶做妾室也没有离开。而如今，她竟然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背叛了他。
“为什么。”家主倍受打击，问道，“为什么选择背叛。”
“背叛？”华夫人原本得意的脸色因他这一句话露出狰狞，“全天下最没有资格说背叛这个词的，就是你！”
“当初我一心一意为你，你又是怎么对我的？背叛？是你先背叛了诺言！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华夫人想起初时嫁进李府的独守空房，想起抑制不住思念去偷偷看他时听到的粗喘呻吟，想起这些年越来越大的房子和越来越多的小妾，内心的恨意也在一步步加大，到了恨不得啖其肉啃其骨的地步。
“你……我们不是一直过得好好的？这些年来我给你最大的纵容，最好的吃穿，你娇纵，你任性，你做什么都有我给你收尾，你还想要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纵观大陆上的家族，有哪个家主不是妻妾成群的，他实在不明白这女人为何会将这视为背叛。
华夫人:“我想要什么？曾经的我想要你回心转意，而现在的我，只想要你的尊严，你的家产，还有你的狗命！”
李家家主:“你……”
他们说话的时候刁民们却还没有住手，华夫人刚说完话便注意到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不禁皱眉，喝道:“这李府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谁允许你们这么毁坏我的东西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们当然知道谁才是真正有权利的人，其中一人弱弱道:“不是夫人您……派人来告诉我们尽管砸么？”
华夫人想都不想反驳道:“我何时派人吩咐过？你们把这李府都砸干净了，我千辛万苦抢来占有权又有何意义！”
“这……”那人一想也是，这里的东西一个比一个值钱，就算看腻了卖了便是，哪里至于全部砸碎。这么一想先前给他们带消息的那个小兄弟就很可疑了。
然而即使知道江远可疑他也不敢说出来，生怕华夫人骂他蠢货，敢贪主子的钱财。
他点头哈腰道:“小的知错，是小的犯蠢，这就把人都带出去。”
华夫人看他一眼，睥睨道:“慢着。”
他脚步一顿。
华夫人:“砸了我的东西，若是毫发无伤地让你们出去了，岂不让人觉得我这个主子很没有威信。”
“这……怎么会呢！主子宽宏大量，今日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怨死了那天带假话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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