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越简单越可怕
第五十一章越简单越可怕
“练拳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明白就不要装着明白，不然总有一天那会要了你的命的。燕姿，这种事情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好了不要和我狡辩，现在把你和那个人交手时的招数，给我演示一遍。我来帮你们分析一下。”孙长柏见到自己说完话后，燕姿脸上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张嘴仍要说些什么，顿时把脸一沉，使劲的敲了敲自己手中的铜烟袋。
而燕姿这个女人自小随着孙长柏练拳学艺，十几年下来哪还能不知道面前这个老头儿的脾气秉性。平常事倒也罢了，可一旦进入状态指点她练拳的时候，立刻就变得独断专行，不允许弟子们做出任何的违逆。
是以，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丝毫不敢多说，只把脸色一正，把自己和王进动手时双方如何攻守，破解的详细变化，一一讲了出来。最后想了想，还依着自己的记忆，学着王进横拳出手的架子，依葫芦画瓢做了一番演示。
王进和她交手时，脚下纹丝不动，第一招对了一脚，第二招也仅是横拳一架，招式都是最简单的那种，却把她逼得连连后退，输的到现在都觉得不明不白。这一路上那一幕幕情形，不知道在她的脑袋里回放了多少次，如今一伸手，架子姿势居然被她模仿的不差分毫。
练拳的人，但凡能有所成就的，肯定都是天生的武痴。和人交手时，就没有不执着于胜负的，一旦输给了对手，必然就要反反复复的对当时交手的情形进行不断的揣摩和研究。
日思夜想，非要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不可。燕姿能在二十几岁把七星螳螂拳练到这种程度，自然也是这样的一种人。
“咦？跺子脚？戳脚？谭腿？还有擒敌拳？捕俘拳？永春白鹤寸劲节力？横拳的架子，翻浪的劲？这是形意拳的打法？不对，应该是内家的劲，外家的打，嘶！！真是有点意思，现在居然还有人这么练拳的？看来和你动手的那个人和我差不多，功夫底子都不是单纯的拳法呀！骨子里面完全是一副军人的风格……。”
就在燕姿仔细讲述，并把王进应对的招数慢慢演练出来的时候，一旁的裴南也瞪大了眼睛不住的揣摩。孙长柏年轻时候在台湾总统府做了十几年的“大内侍卫”，练得功夫除了当时国民党军队里流行的格斗搏杀术之外，还和当时在总统府侍卫室任安全顾问的拳法宗师刘云樵练拳。
世人只知道刘云樵是八极门神枪李书文的徒弟，精通八极拳的大宗师，却不知道他年轻时还曾和山东的拳术名家丁子成练过螳螂拳，甚至还有幸跟着宫氏八卦掌的祖师宫宝田学了八个月的八卦拳。
而孙长柏的父亲原本就是国民党黄埔系的高官，和刘云樵是十五期的同学，交情莫逆，是以虽然没有正式收他做徒弟，但教起拳来却也毫不藏私。只是后来台湾政局变化，蒋氏王朝到了末路，孙长柏这才受友人之邀来到英国定居下来，并收了裴南和燕姿这两个徒弟传承自己的拳法。
八极拳，刚猛暴烈，发劲用力震动身体，并不太适合女人练习，所以在练拳时燕姿就选择了螳螂拳来练，而裴南则是从小练习李书文一脉真正嫡传的“开门八极”，若论功夫和眼光，却是比燕姿强了许多。
因此他在一边看燕姿演练时，从中也是很能看出一点东西，更从这一鳞半爪间隐隐知道了王进的可怕之处。不过这时他也不敢出声，一点不敢说话，只看着孙长柏一个人琢磨着，自言自语。
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当了十几年的兵，身上的气息哪怕是到了现在，也充满了一种令行禁止的霸道气质。在他想事情的时候，哪怕是最心爱的两个徒弟，也不能打扰。否则就犯了忌讳，要被暴打一顿的。
“燕姿，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孙长柏想着，突然抬头来问。
听到师傅这么一说，燕姿这才停下手脚来：“这个人叫王进，具体的来历还不清楚，但据彭秀玉自己说，他是被彭家一位在英国的世交长辈介绍来的。我虽然不知道她口中这位世交长辈到底是谁，但从侧面在她的老管家财叔的嘴里打听了一下，却知道她前两天是自己一个人，秘密跑去伦敦了的，想来这个王进就是从伦敦跟他回来的。除此之外，这一次彭秀玉回到曼彻斯特，刚一下飞机，就被人暗杀，出手的除了在大师兄武馆里练过拳的那个安德鲁之外，还有一个叫百合子的日本女人，这个女人是日本宫城家的客卿，不过她们都已经死了，应该是王进下的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裴南也点点头：“虽然那个王进只承认是自己杀了安德鲁，说百合子是被彭秀玉用枪击毙的，但我去过现场，百合子的确是中了七八枪，这也是她的死因。可她死的地方距离安德鲁至少也有十几米，就横尸在车门前面，按照我的估计，这应该就是王进在打死了安德鲁后，百合子不敌而逃，想要开车时，却被彭秀玉从车里下来近距离开枪击毙的。另外我还发现那辆车的前挡风玻璃是防弹的，也都碎了，副驾驶的位置飞出去六七米远，那里应该是百合子坐的地方……。”
“哦？日本宫城家的人么？这倒是更有趣了！我在台湾时，曾经和总统去过日本访问，见过那一代的宫城家的家主，刚柔流的空手道世家，里面是白鹤拳的底子，的确是个大高手，能被这一家礼聘为客卿的，当然是有可取之处的。”
孙长柏转了一下脖子，脸上的表情越发丰富起来：“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对这个王进可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呢！！刚才燕姿拉出来的那两个架子，很简单，很直接，但越是简单的东西往往蕴含的道理就越多，我越想就越觉得里面蕴含的东西越奥妙。一脚起落平踢，一记横拳拦挡，里面居然有七八种我知道的拳术影子，不过这也不稀奇，军队里面历来都是卧虎藏龙的，当兵的练得搏杀术都是无数高手从各家各派最经典的打法中总结精炼出来，效果最强的，他既然是出身军旅，那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可是除此之外，他拳法里面蕴藏的那一股劲才是最难得的，简简单单的一记横拳招架，居然打出了如同舟行浪尖上的翻浪劲儿，这可是已经把形意拳里的最本质的那点东西，活学活用了。更不要说还有白鹤拳的寸劲节力……就凭这一招，你们两个就远不是对手了。来，燕姿，我现在就用王进刚才那一记横拳和你比划一下，然后说说你的感受和当时的区别。”
孙长柏这个老头子似乎说的起劲，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话音未落，一把就放下了手里的烟袋锅子，从花坛上跳了下来，站在燕姿面前突然右手一动，照猫画虎朝着燕姿就打出了一招横拳。
呜！这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蹲着的时候像个地地道道的山西老农，可这一动起来，爆发力之巨大，居然匪夷所思，脚下不动，一拳击出时明明速度并不快，但全身的筋骨瞬间齐动，脊椎节节上窜，浑身的关节大筋一下就动了起来，拳头打在空气中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是寒冬腊月里吹过树梢的呼啸寒风。呜呜作响。
而且，他这一拳击出的同时，拳从胸口中线而上，活脱脱就像是从嘴里跳出一个拳头，胸膛内陷时在瞬间反弹，气流随着拳头而出，听起来就如同是轮胎在耳边放炮。砰的一声大响，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从炮筒子里飞出一枚实心的铁丸炸弹。
一拳之力，配合呼吸吐纳，竟是刚猛如斯。
明知道自己的师傅不会伤到自己，下手肯定是有分寸的，但首当其冲之下，燕姿仍旧是被吓得花容失色。饶是她跟着孙长柏练拳这么多年，却也没又想到自己的师傅居然到了这个年纪还能保持这样强大的体力和精神，六七十岁的人爆发力简直强的可怕。而且只看这一拳的声势，燕姿就也感到老爷子这一招似乎比王进用时更加刚猛。
所以在面对这一拳的时候，她根本提不起任何心思硬碰，身体本能的就往旁一闪，连踏七步，倒踩七星，避了过去。
可就在她身形一动的瞬间，在他面前的孙长柏前脚往前一趟，后脚顿时一蹬，居然起手一回，又把另一只手打出了第二记横拳，一拳接着一拳，任她脚下踏动如风，却就是躲不过老爷子这简简单单的一跟一进。
这一下变化，如影随形，如水流倾泻，突如其来，中间的变化浑然天成，甚至没有任何的滞碍之处。而燕姿此时人在局中，也终于明白了，当时王进这一招虽然简单的近乎直白，却实在是招招连环的大杀手。哪怕她当时躲过第一拳，不去硬接，下一拳同样也要被裹着打飞出去的。
就这么简单，但你就是躲不了，躲不过，想要破解只能硬接！！
无奈之下，她正要硬着头皮，出手硬接，却只见眼前一个拳头突地一顿，向下沉了三寸，堪堪停在了她丹田外，不足一寸的地方，拳法激荡之下，把她的棉服轰的向里倒压下去，就仿佛是被狂风吹动的旗子。整个人不由向后连退了三步，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纸一样惨白。
然后，就这样站在原地，呆呆的发愣，过了好一会儿，燕姿的精神才重新恢复过来，但神色之间却已是充满了后怕的感觉。显然刚才孙长柏那两下子，已经把她给吓坏了。
“哎，到底是年纪大了，剩下的就是瞬间的爆发力了，想要模仿一下人家的内家用劲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学过七八分像，力道太刚了，没有内家拳洗净铅华后的感觉，全是烟火气。”孙长柏吧嗒吧嗒嘴，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拳头，张口就是一番感慨。
“怎么会呢？虽然没有硬接招架一下，但我觉得刚才师傅你一下子，应该比那个王进更厉害一些才对。”燕姿长出了一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内家拳的劲儿，以柔生刚，看着不刚，实则是绵里藏针，打在人身上，后果更可怕。不过我也不是自谦，刚才那一下，我模仿的虽然没有十足的神似，但同样一拳，想来那个王进也是打不出我这个效果来的。毕竟大家练得功夫不一样，想要弄得明白，最好还是亲手试试才好呀！”
孙长柏抬着眼皮点了点头，却又马上变得有些声言厉色的味道：“燕姿，你能躲过我第一拳，说明你的七星步练得还不错，但是你要给我记住，和内家拳的高手交手时，最忌讳的就是硬拼强打，同样的一招，再来一下你就躲不过去了。觉得自己不是对手，打起来就要游斗，一沾即走，实在不行，马上就跑，不然你就会被打死了。”
燕姿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孙长柏如果刚才是和自己生死相搏动起手来，自己躲过第一拳，第二拳肯定是避不过去的。要硬接除非是自己的功力比对方更深，否则一开始就要仗着身法展开游斗才行。
内家拳的劲儿，千变万化，一旦近身相交，陷入对方的劲儿里，那就想退都退不了了。尤其是太极拳的高手，最善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和这种人打生打死，就仿佛自然界里落在蜘蛛网上的苍蝇和蚊子，再怎么挣扎，到最后肯定也是没有好下场的。
孙长柏的这些话，是真正的经验和教训。尤其是对手比自己功夫更强时，游斗的确是保命的不二法门。
虽然丢了面子，但人活着比什么都强。只要活着，那就早晚有一天能找回这个场子。
“再比如刚才我收手的那一式，拳头往下碾压三寸，肯定也是那个王进出手的后招变化之一。除非是他有心当场把你打死，否则这一种变化，是让你残废，却又不至于伤及筋骨的最好招式。”孙长柏又接着深入浅出的向自己两个徒弟解释自己最后那一拳的变化：“军队里的打法，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军队，出发点都是要一击必杀，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你的对手，可以是死的也可以是活的，但活的必须是没有反抗力的。所以这一下的变化其实是很可怕的，里面暗含了形意拳的钻拳变化，一拳打碎你的丹田，叫你以后都用不出劲来，什么拳法武功就全都成了套路花架子，那功夫就等于废了。
原来王进的这种打法，看起来简单，没什么变化，实际上却是披着军体拳外衣的内家拳，简单之中，变化才能直接，快速，把形意五行拳的五个架子循环起来，那就是真正的千变万化了。孙长柏是和刘云樵练过八卦掌的，而内家三大拳练到一定地步后，拳理完全相通，他又经历过无数实战，经验丰富，是以这才能一眼看到燕姿的演示后，不多一时就推演出了这一招有可能的后续变化之一。
而事实上，孙长柏的这一番推论也比较契合王进的打法。只是王进当时已经看出燕姿的功夫，心里并未就真个生出什么杀心，一拳一脚更多的只是教训而已。否则那最后一记横拳出手，力道内裹，掀的燕姿身不由己如浪中孤舟不住起伏后退，他想要杀她简直就不费吹灰之力。
就算她能意外躲过，可形意拳里的五行拳是练意的功夫，五行相生相辅，一招连着一招，除非被当场打死，否则几乎就没有穷尽的时候。这就像是古代的大将手持一杆大枪，马踏联营，和敌人鏖战一天一夜，也不会累一样。
由此也足以见得，内家拳中真正的杀手，是何等的可怖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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