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铁八卦(上)
第九十一章铁八卦(上)
“信任不信任，不是你说的算。武术在枪炮出现之后就已经注定没落，想在这年月靠拳头吃饭，没有一点付出怎么行?”孙长虎脸上的肌肉颤动，接着道:“我家原本就是江左望族，孙氏一门的渊源甚至可以上溯到三国，但民国之后山河破碎，偌大家业几乎一朝散尽，族人流落各地，改名的改名，换姓的换姓，所求者还不就是为了活下去。我五岁拜师练拳，二十四岁拳法有成，期间光师傅就有十三位之多，可你知道我的这些师傅最后都怎么样了吗……？七个被批斗，含冤下狱，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剩下的不是残了就是傻了，甚至还有活活饿死的……我一辈子练拳，能活到现在不容易，膝下又没有儿女，老了老了，总要找条出路，给自己养老。”
“所以，我没有错。”
王进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对孙长虎的这些话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从那个年代走过来，又有哪一个心里没点儿伤心事呢。但伤心事伤心，这和练拳并没有什么关系。
练拳的人，手上练得是拳，里面修的却是个心。要是练拳练得连自己的心性都不能驾驭，那拳法练得再好，也总有个限度，没有一颗纯粹的向武之心，就绝对站不上拳法的最高峰。
精神影响物质。一切的苦难不过是磨砺拳法和心性的。可眼前这个孙长虎说话时，语气中自怨自艾，一腔愤懑，还在为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耿耿于怀，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放不下自然就成了心魔。
“只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一步错，步步错，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上进的可能了。”
“十三位师傅？那不知道你的八卦掌练得是哪一派？”根本也不接这个话茬，王进啊啊哈哈一笑，顿时就把话锋一转。
“八卦掌就是八卦掌，还分什么派别。”
“说的也是，万法同源生。八卦掌内合易理，外显卦象，练到了大成，人身就是个先天大八卦，拳理就是那个拳理，的确不该分什么派系。”王进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听在耳朵里却如金声玉振，好像两片精钢铁片在撞击。
流传到现在的拳法，因为在练法和打法上些许不同，都分成很多的派别。就比如八卦掌的流派有较大影响的就有尹派，梁派，程派、张派、史派等，而创始人也都是当初董海川的亲传弟子。
“说得好，功夫就是功夫，哪有那么多的说道。当初祖师爷传下八卦掌，几位老师爷在世的时候可也没有什么这派那派的，还不是后来的弟子人为附会，或为扬名，或为逐利，才弄出了这许多门道。”孙长虎哼了一声，脸上表情虽然还阴沉的厉害，但看向王进的眼色去已经柔和了许多。
同一门拳法中的流派本来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能演变传承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有其一定的道理。孙长虎的这些否定流派的话，若真的传扬出去，那肯定就有人给他扣上一顶欺师灭祖的帽子和黑锅，就算有人也觉得他说的有理，却也会会因为有所顾忌，不会说出来。
相比之下，王进原本就不是武术界的人，心里也没有什么门派之见，这些话一出口，孙长虎当然听得顺耳，几乎就要引为知己。
“能把功夫练到这种地步，王进师傅你果然与众不同。只可惜我们两个到底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得再多最后仍旧免不了要打过一场，不能和你坐下来好好交流一次，真是我平生最大的憾事之一。”
孙长虎说话间，忽然叹了口气，不经意间神情一转，精神便有所疏忽，脚下微微的在原地错动了一下。
他这一动，原本只不过是心里有感而发，自然而然的一动，脚下错开的幅度小的几乎不可目视，一般的练家子就算近在咫尺，眼睛盯出泪来也看出来这一丝丝的不同变化。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里，王进却是突然动了，就好像两个人间系着一根看不见的线，一个动了，另一个也马上动了。
“既然是这样，那咱们还是先把这一场做过再说吧！不要说我欺负你年纪大，体力不能保持在巅峰，今天的事你既然敢出来架梁子，那就应该有这个准备。”
孙长虎拦在王进面前，原来的架子凝聚全身的精气神，脊背腰胯微微颤动，劲力内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已经压缩到了极致的弹簧，只要外力稍稍一个牵引，马上就会反应爆发，不拘是哪一个方向的进攻，都不能对他产生威胁，虽然后发，先机却始终在他这边。
但是他心性上到底还是不够纯粹，被王进几句话扫了面皮，精神上就有了波动，再也保持不了原本的状态。
而这在王进这种大高手面前，当然就等于是露出了破绽。
尽管这个破绽很小，几乎只是心情上一个波动，对身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但王进全神贯注之下，十米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孙长虎这轻轻的一动，还是马上就被他抓住了。
呼！突然之间，王进的脚下超前一步踏出，身体好似卷地的狂风，眨眼间就抢到了距离孙长虎身前两步的地方，双手分上下，拳用炮劲，如牛顶角，一式进步连环炮轰击而出，
他这一记连环炮，近身快，发力猛，出手时心意一炸，就仿佛火星落在了火药堆上，但拳头打在空气中的声音却很小，远没有平日里炸裂空气，劲风四溢的威势，可相应的速度却快了不止一倍，几乎是双手一动，才一分开上下，下一刻就印到了孙长虎的脑袋和胸腹之间。
王进现在的功夫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拳法入内之后，浑身毛孔一张一合，全都控自如，力道分出给刚柔变化，就好像烧红的精铁里加入了比例的炭粉，百炼钢立成绕指绕，一拳打出，刚中有柔，随心变化，力量收束凝聚，只有在碰触到敌人身体的那一瞬间才会全部爆发出来。这也正是内家拳中绵里藏针的上乘打法。
拳法不是明了内劲儿，化分阴阳，一般人断然无法把刚猛暴烈的炮拳打出这种近乎无声的效果来的。
这就好像是给轰鸣的大炮加上了消音器，大炮还是那个大炮，但针对性的杀伤力却又是另外一个境界了。
“王师傅，来吧！咱们练拳的道理就在一双拳头上，别看我已经六十了，但我的体力可没有下降多少，你要能赢了我，这里的事情自然全都由你做主。”
王进在第一次见到孙长虎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头发已经花白了的老头是个高手。年纪虽然大了，但精气神却比年轻人还要健旺的多得多。而且体力保持的很好，并不会比年轻时差上多少。
这样的人肯定是精通养生的道理，勤于练气。
八卦掌本来就是脱胎于道家的功夫，这个孙长虎练功几十年，拳法早就练得炉火纯青，身上有了一种超然的气质，显然对自身的保养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因此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还能保持旺盛。
尤其是现在他在警卫局，条件优异，所谓六扇门中好修行，所求所需都能满足，如此一来身体保持当然就比同年纪的武者要好的多。
王进一出手，孙长虎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沉静如水，口中说着话，脚下便蓦然一动，居然也是双手齐出，突然横切，一上一下和王进硬碰硬，正面对了一下。
啪！两人拳掌瞬间相交，啪啪两声脆响听起来就像是一声，肌肉筋骨撞击在一起，声音震荡，逸散的气流自掌指中间高速喷射出来，撕裂空气，就好像是几十根箭矢同时射向四面八方。
劲风扑面而来，几乎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脸上的皮肤像是被锋利的小刀狠狠的刮了一刀。
下一刻，两个人一触即分，孙长虎脚下游走，如同水中游鱼，看着似乎像是被王进连环炮的拳力炸开，两条胳膊都不由自主的高高荡起。
但事实上，这也只是一个表象。八卦掌走为先，游身而动，有神鬼莫测之功，其卸力打力，避正打斜的功夫，并不在太极拳之下，是以双方这一接手，立刻就引出了孙长虎掌法中后续的许多的变化。
几乎就是借着王进这一拳的力量，他的身体拧腰，摆胯，脚下似在冰面自如滑行，只是滴溜溜轻轻一转，整个人就到了王进身子的一侧，随即右手一伸，五指并拢如刀，朝着王进肋下的腰子就戳。
与此同时，他剩下的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往外一荡，凭空就画了一个半弧，飞快的从肋下钻出，灵活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五指一搭，就如猛兽獠牙有咬向了王进的脖子。
他这两掌，随形就势，刚中有柔，一手如刀，一手如蛇，避实就虚，借着王进的势子瞬间展开反击，一下就把先机给夺了回来，哪怕是和王进对攻，也丝毫不落下风。
行如游龙，见首不见尾；疾若飘风，见影不见形；孙长虎的八卦掌练得委实高明无比，一出手就给王进来了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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