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毒发
撤下饭食后,紫宸殿里似乎浮上了些微妙的尴尬。
初苒并不知道,元帝已把她当成是乐熠未曾过门的妻子,心里仍旧苦愁着怎么给元帝解释自己的身份。想了许久无果,初苒索性直接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床榻!
初苒指着屏风外的一张坐榻,说道:“皇上,阿苒今后就睡在那里可好?”
元帝正怕辜负了乐熠的嘱托,又担心贸然开口会唐突了初苒。冥思苦想左右为难之际,不期,听见初苒这么一问,居然如释重负一般,忙笑道:“如此自然最好。”
最好?初苒愣住了,这是生怕与她同榻而眠的意思?初苒不禁想起了乐熠在齐姜时说过的话。果然还是天子近臣了解情况啊,看来这元帝对不仅对丽嫔积怨已深,大约对于其他女子也是无爱了。
要果然这么着,倒还真是最好,可以省去许多无谓的解释。
初苒立时放松了许多,旋即拿出一只玉盒捧到元帝面前道:“皇上,这个您也该要用上了。”
这是普通敷面的脂膏,初苒只是简单的调配了颜色,元帝用了可以遮掩面色的改善。其实,现在用还早了些。初苒不过想藉此提醒元帝,今早稍有好转就跑去游园的举动,是极不可取的。
关于这一点,元帝似乎很快与初苒达成了共识。七年瘾毒,想要驱除殆尽恢复康健,必是一个循序的过程。而在这之前,保持低调和有所保留都是很有必要的。
接下来的几日,元帝服用解药时肚腹内的痛感越来越轻,转而变为了全身的隐隐作痛。穆风说,这是解药开始散入血脉的缘故。于是,元帝多数时间便都用在了休息上。他从未如此安然的日日躺在榻上休息,睡眠和饮食在短短的几日里都得到很好的改善。
毒素正在被清除,元帝有着最清楚感觉。这六七年间,他服食的汤药比膳食还多,那毒都稳如磐石,像一只住在他身体里的恶魔,肆无忌惮地蚕食着他的健康、意志乃至尊严。可如今这毒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制,肌肤下的疼痛就是最好的证据。
高福、小禄子也是掩不住的开心,只有初苒的心情日益沉重。
她努力让所有的人相信元帝的毒一定可以解的,但是除了穆风没人知道那解药究竟是什么。七日,很快就要过去了,瘾毒发作的日子,才是对她的考验。假如皇上可以顺利的度过这一关,她才能确定对于驱除瘾毒她能有几分把握。
在这七日里,初苒没有见到过任何其他的嫔妃。大约大家早已习惯了,皇上每隔七八日就会去丽嫔的瑶华宫。即使这次是圣药女,也不会例外。
七日很快就到了,高福与小禄子都忙着预备下了数床锦被与绳索,还有煎熬好的止痛汤药。大殿的一角支起屏风,初苒说要在此调制解药,元帝也不曾怀疑。
天色渐暗,元帝便开始不舒服。
初苒将调制的好的解药给元帝服下,也不见好转,元帝的脸色渐渐难看,意识也开始趋于混沌。初苒忙闪身进了屏风,银质的小刀对着臂弯,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外头已经传来了元帝可怖的哀号,初苒身子一颤,手抖得更厉害。穆风只得现身,帮初苒取了血。
半碗暗红的活血调制成一碗绯色的汤药,高福三人合力才将药灌进了元帝的喉中。看到元帝狰狞可怖的眼神和近乎垂死的挣扎,初苒才明白假想和目睹有多大的差别,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背过身去,一任那被药囊堵住后,仍冲击着耳膜的哀号肆掠着自己的心。
初苒默默的转到屏风后,解开扎在手臂上的锦带,荻大师没有危言耸听,言过其实。看如今元帝毒发的模样,少量的血引果真只是杯水车薪。
一碗又一碗翻腾着血雾的解药被强行灌进元帝的喉咙,锦被已被元帝撕烂了几床。直到天隐隐微亮的时候,元帝才安静了下来。这一次,连穆风都累得眼中尽是红丝。
初苒站在龙榻前,揉烂的锦被仍然被绳索挂在元帝身上,元帝的脸半掩在被中,初苒没有勇气撩开去看,锦被的另一端支楞着青白的脚,枯瘦如两根在深秋瑟瑟发抖的树杈,指甲上尽是干涸的血渍。
穆风解开被褥细细的诊视,脸上有释然的神色。高福和小禄子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初苒却脸色苍白,她有一种隐隐不妙的预感——这毒就如同一个狡猾的恶兽,遭遇驱赶之后,就会潜伏起来,然后以更凶猛的姿态重新反扑。
臂弯的伤口痛得有些麻木,荻泓也为初苒配制了补养的方子。她用过早膳后,便也服了汤药躺在榻上沉睡,谁知道今晚是不是又有一场恶仗。
夜晚,再次来临。
裹好被褥的元帝,开始有了些许的冷汗。初苒没有迟疑,去屏风后取了血,将调制好的汤药送出来。
元帝饮下后静静的倚在榻畔,等待着疾风骤雨般的疼痛降临。殿内甚是安静,更漏的声响都格外的清晰。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个人都想着沉重的心事。
元帝渐渐困倦起来,头重重的一点,猛然清醒过来,问道:“高福,什么时辰了。”
高福看过后,颤巍巍的回来,眼里尽是泪光:“皇上,皇上,已经过了丑时了。”
“丑时?!”元帝裹着被褥骤然坐起,“你看真儿了?”
“真的,真的。”
“奴才也去看看。”本来一直扶着元帝的小禄子竟也一下蹦起来,奔到后间去。
“是丑时,真是丑时!”小禄子片刻后便奔回来,“奴才还到外头看了星宿,是这个时辰了。”
元帝怔怔的坐在榻上,这是他从不敢想象的。毒发的日子身子没有剧痛,意识清晰,眼前一片清明。就这么着,黑寂的夜就过了大半。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
众人脸上都浮起了不可置信的欣喜,不约而同的看向初苒。初苒却转身走进灯影里,穆风见状也隐了下去。
高福与小禄子欢天喜地的解了元帝身上的束缚,侍候元帝歇下。可是元帝再没有睡意,只是平静的躺着,心潮涌动。时不时地动动手指、弯曲腿脚。
一切都极好,如恶影般跟了他数年的毒,竟就这样无影无踪了?为何圣药女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元帝不想深究,他已经开始相信荻大师的话,这次是真的寻到了解药,罕有的舒畅重燃了他寂灭已久的希望。
后半夜依旧安然,高福与小禄子都精神大好,初苒躺在帷帐后的锦榻上酣睡。她已询问过小禄子,元帝犯病从来都是夜间,白日里通常都只是不适而已。她已经取了太多的血,除了用膳她要尽可能的争取时间休息,荻泓给她配制的药,也有助眠的作用。
晨间。
元帝正在漱洗,殿外传来喧哗。元帝深深地皱眉,听外头的声音仿似是丽嫔,也只有可能是丽嫔了。
经过了昨晚的等待,丽嫔同样感到了不可置信和危机,算算毒发的日子,就在这两日,但是皇上却连着两日也不曾过来。丽嫔坐不住了,她必须要来看看。
“你们这些阉奴速速给本宫让开,皇上身子不好。若不让本宫进去看看,误了皇上的病,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罪!”
高福挡在宫门前,前所未有的软硬不吃,丽嫔的声音愈发尖厉了起来。
“既知朕的身体不好,爱妃就更不该如此喧哗。”元帝披衣从内里出来。
丽嫔见元帝好生生的站在门内,不禁一愣,忙过去嗔道:“皇上,可怜臣妾时时日日地惦念着皇上,可皇上一有了新人,就把臣妾忘得干干净净……”说罢,腮畔已是挂上晶莹的泪珠。
元帝抬手轻轻拂去,淡淡地道:“那也不该到朕的紫宸殿来闹,成何体统!朕并没有忘了你,过些时候朕就去看你。”
丽嫔忽然语塞,这样亲昵的举动和温和的话语,是有多久皇上都不曾与她说过了?看着那双重新燃起神采的眼中温情脉脉,丽嫔竟忘了辩驳,一任小禄子扶手相送,出了紫宸殿。
是夜,天黑得似乎格外早。
元帝依旧裹着被褥坐在榻畔,解药已经服过了。大家都有些紧张,却又有许多期待。
初苒独自坐在屏风内,心里揪得厉害。
“呃啊~~~~”
随着元帝一声凄厉的长号,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梦幻泡影。
初苒奔出来,元帝已经跌滚到地上,被小禄子和穆风死死的抱住。
元帝本已深深凹陷的双眼拼命的向外鼓出,颈项里尽是根根暴起的青筋。被褥里的情形看不到,但是从元帝可怖的表情,完全不难想象层层的捆绑下的狰狞。
高福已经下去端各种新制的止痛汤药。初苒这次没有回避,苍白着脸仔细观察元帝的眼瞳、面色和动作。
这次发病,比任何一次时间都长,元帝拼命的扑腾,如恶魔附体一般。穆风和小禄子两人几乎按捺不住,被褥被他撕扯得破碎不堪,小禄子哭得涕泗横流,肩肘被抻拉推拽得几乎脱臼。
折磨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元帝却骤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