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心事
一个侍卫首领进来禀奏,高福立时凑到元帝身边耳语了几句。
刚刚回来的颐珠一见元帝震怒的脸色,便知道定是乐侯的事露了风。
元帝狠狠地盯着颐珠道:“乐侯方才来过!”
“是。乐侯今日值守,路过长春宫时,听闻娘娘受伤,便进来问候。”颐珠无奈,虽然知道无用,却也只能尽力掩饰。
元帝猛得想起方才在初苒寝殿的榻案上看到的那只扁圆瓷盒,方才他还觉得眼熟,现在却想起来,那可不正是乐家的秘药。
他居然进了初苒的内寝!元帝眼前顿时浮现了两人相偎相依,乐熠恣意怜爱的情形。初苒对宫里的地形并不熟悉,如今却遍寻不见,焉知不是被乐熠带走。元帝一腔怒火顿时自瞪大的眼中喷薄而出,连一旁的高福都惊骇不已。
“传乐熠来!”元帝连名带姓,说得咬牙切齿。
回话的侍卫忙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
“皇上息怒。”高福在一旁哆嗦了半日,才劝解出这么一句。
不一会,乐熠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凝华殿前的庭院里。
“参见皇上,不知皇上深夜召唤微臣,所为何事。”乐熠躬身问道。那传唤的侍卫并不敢胡说。是以,乐熠一路走来并不知道发生何事。
见乐熠不明就里的跪在自己面前,元帝只觉自己一记重拳狠狠落在棉套里,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高福颤声圆场:“侯爷,璃贵人已然出去多时,现下仍未回宫。侯爷今日值守,让侍卫们都速去找找。可不能出了什么事!”
“什么?!”乐熠声音陡然拔高,已见失态:“是何时的事?”
颐珠一咬牙,插言道:“是侯爷离开之后。到现在已然快一个时辰了。”
顾不得怕元帝责罚,颐珠一语道破。
乐熠猛得看回元帝,只见元帝目光灼灼,脸色阴沉。
乐熠深吸一口气,躬身揖手:“微臣这就去找!”
“颐珠姑娘,知不知道贵人平日里都喜欢去哪些地方。”乐熠临走时又问道。
颐珠眼神不可微见的一闪,平静地道:“娘娘素来深居简出,不过就是在长春宫与紫宸殿往来。近日,娘娘几乎不曾离开过凝华殿。”
乐熠听罢,只得安排了可靠的侍卫,到宫内各处去搜寻。
颐珠也悄悄退下,出了凝华殿,确定身后无人,便朝着一处僻静的花径寻去。
凝华殿里慌乱一片时,苦闷之极的初苒已然爬上了一棵老柳树。
她没有带着三尺白绫,不过就是想上去透透气。待到了树顶,抬头看去,夜空却是死一般的黑寂,连半分星光都没有。远远有道粉墙,墙内寂暗清幽,仿似是听梅园。初苒想也不想,便溜下树寻了过去。
顺着粉墙走了许久,初苒也不曾找到园门,夜间难辨方向,也不知前头还有多远,初苒气结之极,径直翻了粉墙进去。哪晓得梅园里头地面坚硬,愣是摔得人生疼。
初苒一头走一头嘀咕咒骂。
忽然,梅林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谁?”
初苒生生唬了一跳,不过这般特殊的声音,让她立时想到一个人。
“是顺王殿下么?”初苒探头探脑地循着声音过去。
模糊只见前头的石凳上,仰卧着一个人。初苒仔细辨认了半晌,也看不清。
“你是谁?本王想独自待一会儿,你下去吧。”萧若禅低沉地说道。
“殿下,是我,阿苒。”初苒这才安心的过去:“您怎么躺在冰凉的是石凳上?这于您的身子……”
“你若一直呱噪,便出去吧,本王的身子于你无干。”似是被人扰了清静,萧若禅很是烦躁。
初苒一愣,被这样温柔的人斥责她还是头一次。一时之间,站在当下竟有些手足无措。萧若禅也忽然有些意识到,自己斥责的人是他的皇嫂,他似乎有些太无礼了。
漠然地起身,萧若禅浅浅一揖,预备离去。可抬眼间,看见了梅树下那道怯怯的身影,迈出的脚步便忽然被牵绊住了。
她怎会那般无助?若是别人这样,倒也罢了,但这位璃贵人却绝不是那么娇怯的人。前几日,她大闹宣室殿的事,阖宫皆惊,连他都有所耳闻。这个时辰,贵人却单独出现在僻静的梅园,似乎颇有些不寻常。
萧若禅缓缓地过去,一眼便看到初苒头上鹅蛋大的伤疤。听说皇兄打了她,居然是真的!这一点让萧若禅很是意外。
看顺王总是盯着自己的额头,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初苒下意识的伸手捂了额角的伤,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萧若禅,思忖着是不是该回避。
“你哭过了?”萧若禅忽然问道。
有这么明显么,连晚上都能看见。初苒捂伤口的手,忙又去摸索红肿的眼。确乎,好似是肿得厉害。
萧若禅漠然的嘴角忽然就紧了紧。
“贵人方才何以要翻墙而入?”转开话题,萧若禅淡然问道。
连这也让他看见了么?初苒心里一阵紧张:“阿苒,许久没找到门,天又黑,所以……”
微薄的唇终于绷不住,轻笑出来。仿若黑寂的夜里,忽然就有了月光。
初苒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冷冷的气氛立时欢乐了许多。
萧若禅有些了然地道:“贵人是因为生皇兄的气,所以才躲到这里来的么?”
“生气?不是,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都是阿苒自己说错了话。”初苒尴尬地摸摸额头。
“那你何故会……”萧若禅指指初苒哭得红肿的眼。
初苒的笑容忽然就有些僵硬,顿觉心里的气闷又堵了上来。
萧若禅见了初苒无所适从的神情,便缓缓转过身去,又踱回石凳旁。沙哑的声音悠悠远远:“贵人其实是在找一个,能让自己透口气的地方吧!”
初苒猛然睁大了眼,为何这位顺王殿下,总能在不经意间洞悉人心底的感受?莫非他总一人在这梅园,也是因为心中常常压抑气闷,找不到一个可以轻松喘口气的地方么。初苒耳边忽然响起,萧若禅曾经说过的话。
“……若禅的病也是命,有何好问?”
“本王的身子于你无干!”
原来竟是这样,初苒恍然大悟。一个生来不足、寿数有限的人。除了发病的时候难过些,身子比寻常人孱弱些,他并非就一直不快乐。他不过想安然地享受他有限的人生而已。但是身边却永远会有人不断的来提醒他:你有不治之症,要时时服药,不可以这般,不能那样……
该多让人压抑啊!初苒不由自主地捂上自己的唇,原来她也是那个常令他透不过气来的人。
“对不起。”初苒脱口而出。
萧若禅有些愕然地回头,看着初苒宛若清溪的眸,他忽然就有些庆幸,这次可以留在晟京。
“阿苒以后再也不会那般没完没了了。”见萧若禅闷声不语,初苒忙解释道。
萧若禅忽得释然一笑:“贵人在自己苦闷时,还能去体谅别人,实在令若禅刮目相看。”
听出话里的戏谑,初苒无奈的颓了肩,不再吱声。
“贵人有难言的心事么?何不说出来听听。”萧若禅侧头殷殷相询。
初苒一愣,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头道:“说出来,也是白惹人笑话。”
最要紧,也说不得。初苒在心中长长喟叹。
“若禅,便不是会笑话贵人之人。”话一出口,连萧若禅自己也觉出有些意外。
初苒不禁抬眼,面露希冀。许多时候闷在心里的话,对着最亲近的人难以出口,对陌生人反而能畅所欲言。更何况,这个陌生人还是位品性高贵,心窍玲珑的人。
初苒心中的苦苦压抑的焦虑,瞬间便倾泻而出:“阿苒爱上了一个人,可他……”
“咳咳!!”萧若禅顿觉如冷风呛喉一般,悔意顿生。
他是有心想开解初苒的郁结,可他断乎不会想要听到这等隐秘之事。可如今想要阻止也已是来不及,初苒开口便直切了主题。萧若禅只得轻轻地摇手,示意初苒自己无碍。
“一直以来,我只当……他也是爱我的。我身子不适时,他担心,我不开心时,他比我还难受,可他一边与我日日一处,一边又与其他的女子——那,那样!”伤感的情绪压抑在心头太久,再爆发出来时,便成了支离破碎的控诉。
萧若禅虽然听得摸不着头脑,却也大概明白初苒苦恼的内容,以及何谓“那样”。
这是在抱怨皇兄么?现在这宫中还能与皇兄“那样”的,大约也就是丽嫔了。舜阳王势大,长公主跋扈,这些朝中大事萧若禅还是略知一二的。听闻这位璃贵人,进宫不过两三月,大约是知道皇兄去宠幸了丽嫔,心中伤感吧。
“皇——那人身份矜贵,一生之中注定会有许多女子陪伴他。他也有他的苦衷……”萧若禅自己尚未婚配,开解起这等心结来,着实有些吃力。
“殿下怎会知道他身份矜贵!”初苒很是吃惊。转头一想,也是,能左拥右抱的,可不是身份矜贵的人。想到这里,初苒又垂了头:“他能有什么苦衷,他乐意的很!他们已相伴多年,唇齿相依,我又能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