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饶人拢人
“挺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目送徐晃和钟氏兄弟九人趾高气扬而来,被衙役锁拿而去,马腾悄然退进酒铺,来到张挺对面坐下,问道。
在这个时代,官府是天,百姓是地,从来只有天管着地,少有地反了天的时候。因而即便钟氏兄弟在洛阳西城也算是呼风唤雨,可一碰上官府,那也只得乖乖地认栽。
一旦地反了天,那可就是天翻地覆,天地重新大洗牌了。
方才钟缙正是顷刻间明白过来,知道这间酒铺有强硬的后台,所以才让受邀而来的蒋尚态度当场发生如此剧变。他制止兄弟不要做出过激举动,为的当然也是不要将事闹大。此时乖乖地被蒋尚锁走,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一旦事情闹大,那可就是欲哭无泪了。
张挺看向马腾,悠然道:“哦,这就要看你的意思了。”
马腾一愣,随即明白了张挺的意思,笑着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看来小子还是得跑一趟衙门才行。”
“嗯!”
张挺赞许地点点头,有些欣慰地低声叹道,“真把这些地头蛇抓进牢狱,这洛阳又得乱糟糟地闹腾一阵才会平息下来,万一惹得上头哪位老大人不满意了,多少还是件麻烦事。再说了,和气生财嘛,让他们知难而退,足矣。”
话说到这份上,对张挺这样的人来说,可谓是极其罕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对马腾如此器重。毕竟那半成收益,到目前为止,可是连一枚株钱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呢。
通过仅有的几次接触,张挺认可了张让对马腾的评价,这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向来是要轻松些,很多事点到即可,而他这次点得这么透,当然是担心马腾初来洛阳,不知这里面的水深水浅,不能很好地拿捏其间的分寸,所以多说了几句。
外间的试酒重又开始,有了这么个插曲,所有人都收起对掌柜李伦的轻视之意,再也不敢起哄讥笑。马腾送走张挺,登上一直等候在酒铺后门的马车,准备往洛阳令署衙跑一趟。
洛阳作为大汉帝都,天子脚下权贵如云,因此如要论最难做最尴尬的大汉官员,那自然非洛阳令不可。
洛阳令隶属于河南尹辖下,品秩不高,管辖范围内却偏偏是权贵遍地,不说随便拎一个权贵出来,就是随便拎一个权贵府上的管家、奴仆出来,可能都比洛阳令要更为强势嚣张些。
洛阳令尚且如此,作为洛阳令辖下的洛阳北部尉,那自然是没有最悲催,只有更悲催。
蒋尚获荐走马上任洛阳北部尉时,他即使心里万般不愿意,但也只得一边对荐举自己的人千般谢恩,一边装作高高兴兴地上任。
蒋尚是个聪明人,知道上一任洛阳北部尉曹操曹孟德,以家世的显赫,仍旧被明升暗降逐出洛阳,就是因为他以违反宵禁为由,悍然棒杀了中朝权贵蹇硕的叔父。所以蒋尚上任以后,四处曲意逢迎,为人小心翼翼,连钟氏兄弟这样的地头蛇,都笼络有加,因而在这个位子上倒还做得风生水起。
当然这个风生水起并非是指在市井间的官誉,而是上司对他的评价。要迎合权贵之意,那当然就无可避免地会忽略甚至侵害市井小民的权益。
蒋尚其实内心很是清楚,得罪了权贵,自己就要丢官去任,甚至身入牢狱;得罪了小老百姓,最多是被他们在暗地里唾骂几声而已,自己照样可以升官发财,吃香的喝辣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自己的官运掌握在上司和权贵们手里呢。
只是这次,令蒋尚大为光火,对始作俑者钟氏兄弟尤其恨得钢牙尽碎,恨不得立刻就将他们投入洛阳狱,以泄心头之恨。
思前想后,蒋尚还是没有个好主意,无奈之下,他只得止步,转向师爷,问道:“霍师爷,今日之事,该当如何是好?”
霍师爷原本像是在打瞌睡,闻言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呵呵干笑两声,微微躬身,答道:“东翁稍安勿躁,今日之事,虽然东翁并未得到彩头,但也并未得罪人家。如今唯一可虑的,是该当如何处置锁拿回来的那几位。”
“如何处置,当然是打入洛阳狱,好好整治一番了。”
蒋尚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
“主翁且慢来,探探风声再说。那位屈尊亲至,事先还未打个招呼,说不定就是不想大张旗鼓,如果真如此,今日之事,只怕那位会并不在意,那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唉,如能如此,当然最好了。”
蒋尚垂头丧气,方才的激愤和恨意,此刻一下子不见了踪影。真要将钟氏兄弟打入大狱,狠狠地整治一番,光他自己来决断,可还真下不了这个心。
平时逢年过节,来自钟氏兄弟的孝敬,可不是个小数目。况且以钟氏兄弟的脾性,要是真将他们给逼急了,虽说不至于能把自己给怎么样,可鼓惑手下闹点事出来,那还是很容易的。
就在此时,一向老成持重的衙役班头急匆匆进来,见到蒋尚,连行礼都忘了,直接嚷道:“大人,大人,那人来了。”
“蠢材,那人是谁?!”
蒋尚正在沮丧之际,闻言火气升腾,朝着衙役班头劈头盖脸就是一声叱骂。
“东翁,只怕就是奉那位而来的。”
霍师爷面露喜色,朝蒋尚低声提醒道。
“啊?!”
蒋尚如梦初醒,旋即喜出望外,转头瞥见衙役班头仍在那里傻呆呆的站着,又是一阵火大,叱道:“蠢材,还不赶紧去请!”
“喏!”
衙役班头心里暗自啐骂了一句,口头上却毫不含糊,大声应诺,转身一路小跑着离去。
片刻之后,衙役班头陪着一人,往里行来。蒋尚一看,可不正是今日自己一开始要锁拿的肇事之人。
蒋尚满脸堆笑,慌忙亲自下阶迎上去,可当他双手抱拳准备开口时,却一下子愣在那里,原来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连对方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呢。
“在下陇西马腾,见过都尉大人!”
看着蒋尚张口结舌带着满脸笑容僵在那里,马腾心里暗自好笑,脚下却丝毫不慢,踏前一步,拱手一揖道。
蒋尚别的方面还好,这为人处事方面,却炉火纯青得很,闻言笑成了一朵花,快步上前拉住马腾双手,连连摇晃着,似是见到的是自己多年好友。
“什么都尉大人,那都是唬那些市井愚民们的,看年纪蒋某要虚长几岁,要是马贤弟不嫌弃,喊我声蒋兄就是了。”
“蒋兄!”
马腾见杆爬,拱手喊道,言毕二人把手哈哈大笑,貌似已成至交一般。
进屋坐定,马腾将来意一说,蒋尚抚须沉吟道:“聚众生事,当街斗殴,这些罪名足够将这帮刁民投入大狱了。”正说到此,蒋尚眼角余光瞥见霍师爷正不停地朝他递眼色,立时醒悟过来,话锋一转,道:“不过贤弟如此宽宏大量,并不告官,此事当然是无从发落,为兄前去训斥一番也就是了。”
“如此多谢蒋兄!”
马腾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谢道。
“咳咳。。。”
蒋尚见此,也慌忙起身,连声谦逊:“贤弟何须如此多礼,举手之劳尔。”
“近日掌柜的事忙,改日再备上薄酒,恭请蒋兄和这位。。。”
“这位乃是愚兄的幕僚师爷,姓霍,名正。”
“哦,原来是霍师爷,幸会幸会。改日再恭请蒋兄和霍师爷赏光。”
“好,好,愚兄一定到,一定到。”
蒋尚连声答应,亲自陪着马腾前往署衙旁边的关押处。
见到钟氏兄弟和徐晃,马腾不便表现得太过热情,只是含笑点头示意。
“聚众生事,当街斗殴,可是大罪,一旦告官,势必打入大狱。如今马贤弟亲自前来说明原委,本官也就不立案,将尔等就此释放,如若再前去寻衅生事,可别怪国法无情!”
蒋尚当着马腾的面,板起面孔,教训钟氏兄弟道。
钟缙作为洛阳西城郭的地头蛇,多年的明争暗斗摸爬滚打下来,不是人精也修炼成人精了。此时见蒋尚将官阶抛弃一边,与白丁的马腾称兄道弟,哪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况且马腾亲自前来,为他们搭上一个翻下墙头的梯子,他们当然要赶紧顺梯爬下来,不然可就真是要晾在墙上喝西北风了。只有徐晃依旧双手环抱,用冷冷的眼神看着马腾,似是对先前争斗处于挨打下风颇不服气。
一阵铁链哗啦声响,衙役班头亲自殷勤地将铁锁,拉开牢门。钟缙率先跨步而出,来到蒋尚和马腾面前,恭敬地一揖到地,一迭连声歉然道:“误会,误会,纯属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