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月圆之夜好归家
七月半一过,这天就一天凉过一天,中秋佳节临近,伴着桂花香而来的,还有清冷的凉意。
马腾一只脚跨在暗室门外,一只脚仍留在室内,回首看着这间自己待了将近半个月的斗室,面上平静如常,内心却如有波涛翻涌,一刻未曾平息。
在这里,马腾仿佛觉得自己刚刚完成蜕变,不光是指在马家枪法上的心得,更是由后世融入此世,由毫不相干的人,融于马家的血脉之中。
“呼~”
马腾长呼一口气,回转过身,踏步而出,而后转身,掀动隐于墙壁的机关。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暗室门在马腾注视下,缓缓关闭,而后与墙壁连成一体,不细加辨别,极易忽略过去。
“咳咳,都参详完了?”
马腾闻声回头,正见到拄着拐杖的老族长,看起来比十多天前更老态龙钟些,还不但地咳嗽。
“是,祖爷爷怎么啦?”
“唉,老啦,一到秋凉,就咳个不停。”
老族长已七十有五,在如今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高寿了,到了这个年纪,有个病病痛痛什么的,也正常得很。
可是马腾看着眼前这位祖爷爷,再想想曾经显赫一时的扶风马家,如今岂不也正是如此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再往大里想,曾经强盛一时的大汉,如今也不落了个风雨飘摇?
尤其是马腾来自后世,知晓更多的帝国兴衰史,听闻过更多的朝代更迭,由眼前的一幕,念及时光无情,世间沧桑,一时不由痴立当场。
等他醒过来,转头四顾,老族长已如来时那样,无声无息早不见了踪影。
回到住处,马腾收捡好行囊,对他来说,最要紧的物事,正是在暗室中抄录的马家枪谱。与他那份残缺不全的枪谱相比,这份完整的枪谱,才算是真正的传承。
其间的关键,正是心法。
马家枪法历尽传承,到了马援手上,去芜存菁,锤炼成一套大开大合、威力奇大的枪法。可马腾原先所得枪谱,虽然枪招相差并不太多,但欠缺的正是枪法灵魂的心法。马腾原先一直困惑不解,总觉得枪谱缺点什么,如今才知道,缺的正是靠世代口口相传的心法。
也正因此,短短的半个月参详领悟,马腾才大有蜕变之感。
“笃笃笃!”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马腾的寻思,过去开门一看,正是初进马家庄时碰到的族兄马翔。
“咦,兄弟是准备启程回洛阳?”
马腾将马翔让进屋内,正要请他坐下,闻言答道:“正是。”
“哦,庄中近日来了些外人,四处打听兄弟的去向,可是兄弟的旧识?”
“啊?!”
马腾一愣,惊讶出声,他还真没想到,太平道竟然派人追到马家庄来了。
沉吟片刻,马腾细细问清这些人的详情,当即下定决心,坦率对马翔道:“我还是今晚就动身,这些人,恐怕来者不善啊。”
马翔一惊,愕然未及出声。马腾哈哈一笑,宽慰道:“翔兄无需担忧,今日正是中秋佳节,他们再如何细心,也当会想不到我会连夜就走。嗯,翔兄及诸位兄弟此去此去洛阳的一路耗费,以及诸位安顿家室所需,就劳烦翔兄。”
说完,马腾自怀中摸出小小的钱袋,自中拿出两金,递给马翔,见马翔有些踌躇,马腾不由分说地塞到马翔手中,恳声道:“既然是我招募族人,这一路上的耗费,以及安顿家室所需,当然由我出了。至于到洛阳之后的安排,等众人到了之后再说。”
马翔想想也是,道谢一声,也就坦然接下。
⊙⊙⊙
青衣楼茂陵主事孙耀派了九个人跟踪监视马腾的行踪,马腾在马家庄一待十多天,这九个人就一连十多天在马家庄外餐风饮露,日夜不停地监视着四个主要的出口和要道。
领头之人名叫王忠,三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健壮,另外八人其实本就是他的手下,原本也是茂陵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混混帮派,后来孙耀建起富临楼,王忠就被孙耀收服,纳入了青衣楼之下。
中秋节至,王忠安排好一切,即借着回城向孙耀禀报的由头,骑着快马,赶回茂陵城。
是夜,一轮圆月升起,高悬夜空,洒下清冷辉光。
众人借住的农家小院里,此刻正热火朝天,喧闹得很。
“来,哥几个,再喝上一碗,就歇了吧,不然,王头回来,见到哥几个满嘴酒气,面子上可就不大好看。”
“嘿,王头这个时候只怕正趴在老相好的肚皮上,奋力耕种刨地呢。”
“哈哈哈.”
一席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笑声里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艳羡,还有淫浪味儿,众人边啃着鸡腿猪膀,嚼着果仁,边在那里纷纷猜测,王头到底是在用哪一招哪一式,在老相好那丰腴的肚皮上辛劳耕耘播种。
次日一早,王忠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此后一连三天,整个马家庄风平浪静。可当王忠派人入庄打听回来,禀报点子早就离开马家庄后,不由慌了神。
“头,怎么办?”
王忠烦躁地在院落内走来走去,对老二的问话恍若未听到,此刻他的心里,正在不停地问着:“怎么办,怎么办。”
“头,孙头那里.”
老二的话将王忠惊醒过来,他止住脚步,抬起头,茫然地看向老二,双眼无神,脸上露出的,却是恐惧。
见到王忠如此模样,围拢在四周的众人莫不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他们都听说过青衣楼那种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刑罚,要是一刀给个痛快,那还罢了,就怕生不如死的酷刑折磨。
“头,此事麻烦大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老二,他那一向和善的脸上,此时布满了咬牙切齿地狠厉,让他与平时旁若两人。
老二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十六计走为上计,再留在此地,或者回到茂陵城,都只是死路一条。
其余六人相互对望几眼,均在绝境之中激起了几分原本的狠厉,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忠,等他示下。
“要走,咱们必须现在就走,去凉州,走得越远越好。只是回去报信的老三……”
王忠想到这里,嘴角不断抽搐,显是心里正在天人交战,难以下定这个决心。
“头,你和哥几个赶紧走,我去追老三,再和他一起赶上来。咱们哥九个情同手足,家眷都在武功,我和老三家眷就要劳烦王头和众位兄弟一路照看着。”
老二一狠心,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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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废物!”
青衣楼少主史弼一声咆哮,手掌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案桌上,怦然声响之后,其上的杯杯盏盏,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
他在听完孙耀惶恐战战兢兢的禀报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孙耀此时额头着地,跪伏在房内,全身如同筛糠一般,战栗不已。
此时已是中秋节后的第五天,头一日王忠并未派人前来禀报,本就颇有些纳闷的孙耀心里便提了起来,一大早赶紧派了得力手下前去察看,不曾想临近中午时,手下回报说王忠等人已不知去向,而目标也不知行踪。
如遭雷击的孙耀不敢隐而不报,只得赶紧硬着头皮将实情向少主史弼一一禀报。
史弼满心以为,出手擒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那是猫抓老鼠一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因而一直力主不能进马家庄,漏了行迹,让明显不怀好意的马元义捡了便宜。那想得到如今反倒被这个马腾给糊弄了一番,还迟至今日方才发觉,这如何不让史弼气炸了胸肺。
他那原本气定神闲温文尔雅的脸上,如今咬牙切齿狰狞恐怖,双目怒瞪跪伏在地的孙耀,恨不得拔出剑来,一把将他剁个粉碎,方才能一泄心中之怒。
良久之后,史弼的怒火才一点点地平歇了下去,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尖声问道:“中秋节前均有回报,此后三日也都有回报,独独昨日并无消息,今日方知那王忠已不知去向,是也不是?”
“少主英明,正是如此”。
“如此说来,那马腾理应是中秋节夜间偷偷走了的,至今日已整整四天半,王忠等九人情知罪孽难逃,所以也跑了。”
史弼在室内来回踱步,近似自言自语道:“马腾会去哪里呢,西凉、益州、南阳?还是躲在三辅,抑或往东去了河东或者洛阳?”
孙耀仍旧不敢起身,闻听史弼在思讨马腾的去向,赶紧禀道:“太平道唐周曾有消息传来,说那马腾与河东太守董卓有关联,会不会是去了河东?”
史弼凝视了孙耀一眼,摇摇头道:“此亦有可能,西凉、益州理应可以排除,马腾那小子与马元义交恶,恐怕知道一旦离开洛阳,必会遭致马元义的暗算,因而如直接返回洛阳,那无异于自投罗网,除此之外,那就只有河东和躲在三辅两种可能了,前往南阳恐亦不太可能。”
如此一番猜度之后,史弼下定决心,对着孙耀冷声道:“速传讯三辅、河东、弘农各地分楼,集中全力,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那马腾给我找出来。”稍顿了一顿,接着阴寒着声音道:“派人追查那叛徒王忠一行,务将九人的人头带来回报。”
孙耀闻言赶紧大声应诺,从地上爬起,诚惶诚恐地倒退到了门口,方才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