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千金散尽还复来
韦典拳势惊人,马腾避无可避,终与他硬拼一记,还好他早有准备,收势得快,不然铁定会因此受伤。
切磋完毕,马腾带着李傕回城,出得酿酒坊,李利驾驶的马车,已早就候在道旁。
李利如今驾驶的马车,已不再是原先的那般寒碜,按马腾的说法,就是鸟枪换大炮。
一如既往地,马腾对这些脱口而出的俚语,负有解释的义务。所谓鸟枪,被他解释成是打鸟的弹弓,简陋,准头差,而大炮,则是洛阳城墙上那些威武的床弩,以及城墙内耸立的投石机。
这么一解释,听者无不恍然大悟,同时感慨马腾这般形容,的确是贴切得很。
现在这辆车已成马腾的专车,而李利也成了他的专用车夫。只要马腾在洛阳,这辆马车就随时待命。
说起来,李利、李旦和李伦三兄弟现在对马腾那是崇敬有加。一年前,李伦刚刚及冠,还愁眉烂眼地一心想着攒钱给二哥娶个媳妇,压根没指望自己啥时才能说上门亲事。现如今二哥李旦跟在郭宇大师傅身边学习酿酒,就等着拜堂成亲,而为李伦说亲的媒人,现在可都快要踏破他家里的门槛了。
要知道,仅仅一年前,李家的门槛,可是想请都请不到媒婆来踏一踏的。
没有马腾的提携,就没有年纪轻轻的李伦李掌柜,当然李氏三兄弟也就仍旧在为老二的聘礼焦头烂额。
“老李,进城!”
“好咧!驾!”
听到马腾的指令,李利高兴地应上一声,马鞭一甩,发出一声尖啸,驾驭着双马缓缓起步,往洛阳城赶去。
马腾很喜欢这个时代的马车样式,车底和顶盖是固定的,车厢四壁则是活动的,夏天酷热时,可以将壁板卸下,边赶路,边享受四方凉风;冬天天冷时,可以将壁板装起来,再挂上厚厚的毡毯,放上一盆炭火,车厢里就可以温暖如春。
“嗯!马兄真是会享福啊。”
刚刚屁股落座,李傕舒服得轻叹一口气,感慨道。
马腾心中有些小小得意,嘿嘿一笑,没有答话。他在这辆马车上,倒是的确砸下去不少钱财。宽大的车厢,足可坐下六人,要是再稍微挤挤,坐下八人也不成问题。每个座位上,都铺着厚实的毡毯,坐上去,软绵绵的特别受用。
李傕转头看向对面的韦典,好奇地问道:“韦兄拳法简单,却威力惊人,到底是何方高人,能教出韦兄这样的高徒来。”
“我没有师承。”
韦典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答道。
他见马腾和李傕都有些惊讶,解释道:“我小的时候,有个过路人在村里待了三天,告诉我专心做一件事就够了。扎着马步出拳,全力出拳,出拳的时候什么都不能想,就想着出拳。我问他要练到什么样才算成了,他说看我的天赋了,一拳击出,虎虎生风,将厚木板击碎,那时就算入门了。”
“啊,这样才算入门呐?”李傕惊叹道。
韦典点点头:“是,当时我也是这么问的。然后那人接着说,一拳击出的风声变小,厚木板被直接击出个拳头大小的洞,那时就算略有小成。”
马腾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些明白,那人教给韦典的,正是如何控制劲道的方法。韦典天赋异禀,不过并不是那种悟性极高的天才,但为人执着,想法简单,这种招式直接简洁的练武之法,正适合他这种人。
“那如何才算是这一招练到大成的地步呢?”
韦典脸上浮现出一抹回想的神情,悠然神往般淡然答道:“一拳击出,小树不动不摇,折中而断,这时就算是踏入高手的境地了。”
马腾忍不住好奇,追问道:“是不是还有更高的境界?”
“是的。一拳击出,就如同普普通通的一拳一样声息全无,包裹里的豆腐完好,后面的树干折中而断,这就是拳术大成。只有到了拳出随意,劲发随心,快慢皆宜,云淡风轻的境地,那时才能说将这一招拳法练到至境了。”
一招拳法,五种境界,韦典碰到的这个过路人还真是个高人呐。
马腾在心里神往一番,暗自感慨着。就三天的时间,能看出韦典的天赋异禀,能为他开启一条成为顶尖高手之路,此人看人之准,识人之明,自身修为之高,只怕都是一时翘楚。
“怪不得!”李傕喃喃道,微微摇头,“怪不得我打不过你,论招式繁复变化,你比不过我,但这修为境界,我可比你差远了。”
韦典呵呵笑几声,有些腼腆地回道:“李兄,你太高估我了。我现在怎么努力,都是树断了,豆腐也碎成了一包渣。”
李傕听韦典如此安慰自己,不由得摇头苦笑,本来想再说几句,但看韦典一脸的真诚,他还是只张张嘴,没有说出来。马腾探手过去拍拍韦典,笑着打趣道:“你这练拳,可连累着家里的人都吃不上一口完整的豆腐了。”
此言一落,李傕跟着马腾哈哈大笑,韦典也是嘿嘿直笑,只是马腾仰头大笑之时,猛然注意到韦典的笑容里带有一股愧疚,双眼里更是闪烁着一抹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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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马腾在临水小筑设宴,为远道而来的李傕接风洗尘。
在座的,自然就是任宏、祖茂和钟氏兄弟等人,而所要商议的,也正是如何将烧酒生意做到河东郡去。
洛阳和长安分属大汉东西二都,向来就是数一数二的大都市,而实际上,洛阳周边四郡,河南、河内、河东和弘农,除却弘农郡外,任一郡的人烟稠密程度,都足可与三辅相媲美。
如今河南自不必说,马腾这个小小集团的生意已是做得风生水起,下一步是往东扩张到河内,还是往西扩张到河东,马腾其实早就有了计较。
这其间的关键,自然就是河东太守董卓,有他参与其间,生意做起来,自然就是顺风顺水,畅通无阻。
“来,诸位,有董太守亲派稚然兄负责,咱们的美酒当可畅销河东,此时不共贺一杯,更待何时。”
酒过三巡,一应细节琐事也商谈得七七八八,马腾起身举杯,遍邀众人,共饮一杯。
众人轰然应诺,就连一身男装的任红昌也不例外,几杯美酒下肚,双颊已是微现嫣红。
马腾与河东太守董卓的这层关系,还是今日才为众人知晓。到了这个时候,钟缙回想起来当时砸场子一事,是多么的鲁莽,而事后马腾却主动示好,尽释前嫌,还拉着大家伙一起发财。
这份胸怀,这份坦荡,看在钟缙眼里,的确是不同凡响。
尤其是今趟河东的生意,马腾仍与洛阳的惯例一样,力邀三帮参与,共分一杯羹,而事实上,他大可自己拉些人马独干,所获利就要多上许多。
钟缙看了一眼任宏和祖茂,从他们眼神中看出,明白他们所想与自己并无二致。
李傕善饮,为人又豪爽,在马腾的陪同下,从任宏开始,一个一个地上前敬酒。
到得任红昌桌前,李傕不由多打量了几眼,终于确定是位大美女后,转头对马腾道:“寿成兄,真没想到洛阳还有如此豪气干云的女中豪杰,真是大开眼界啊。”
任红昌抿嘴一笑,眼光自李傕脸上扫过,落在马腾双眼上,嫣然脆笑,道:“今日贵客在此,马兄难道不陪饮一杯?”
听任红昌用如此口吻与马腾说话,李傕微微一愣,随即对马腾哈哈笑道:“美人有命,寿成兄这杯酒是逃不掉的。”
马腾哈哈一笑,接过李伦递过来的酒杯,看向任红昌,道:“任大帮主有令,腾怎敢不从。来,饮胜!”
听马腾说得如此光棍,任红昌大眼剜了他一眼,左手持杯,右手虚挡,一饮而尽。
一轮酒拼下来,饶是李傕善饮,此时也是微醺。任宏待马腾归坐,还是忍不住道:“寿成,此事全是你在出力,咱们几个可是太占便宜了些。”
马腾呵呵摇头,环视众人一眼,道:“任老和诸位的好意腾心领了,腾来洛阳一年,能有今天,靠的不是吃独食,靠的正是有钱大家一起赚的信念,不然怎能在这里与诸位开怀畅饮呢。钱财乃身外之物,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能得以结交诸位肝胆相照的朋友,区区些钱财算得了什么。”
“好一个千金散尽还复来。”李傕敲着案桌,大声嚷道,“当畅饮三杯!”
众人轰然叫好,尤其是韦典,大嗓门一开,就连楼板,都像是被震得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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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任红昌梳洗完毕,正准备进房歇息,却意外地发现父亲仍坐在小花园的亭中。心中一动,她披上大氅,亲自提着灯笼,来到凉亭中,为任宏披上一件外袍,柔声问道:“爹,怎么这么晚还坐在外面,小心着了风寒。”
任宏伸手拍拍任红昌的手背,看着她问道:“红儿,爹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马腾?”
“啊?!”
任红昌惊呼出声,饶是她平素行事如赳赳男儿,骤然听到父亲如此问话,仍旧有些心如撞鹿手足无措。
任宏一见自家女儿露出如此小女儿情态,哪里还不明白,心里暗叹一声,沉声道:“马腾不是个寻常人,老夫虽然想不明白他笼络咱们三帮的真正目的,但肯定不会只是合作做生意这么简单。这样的人未来也许前程无限,但风险也大啊。”
“咱们现在的风险也很大。”任红昌低着头,脸有些红烫,声音低得就似有若无。
任宏此时知道怎么劝说都已经没用,自家女儿的秉性脾气和心思,他还是很了解,闻言只得伸手紧了紧外袍,站起身来对任红昌道:“夜深了,去睡吧。为父并不是要劝你罢手,只是他已有妻室儿女,你这,唉.”
说到这里,任宏见任红昌只是低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捻着衣角,默然不语,心里再叹一声,柔声道:“为父虽然看不清他的底细,不过凭为父这双老眼,还是知道他是个良善之人。”
任红昌跟父亲道别一声,内心带着喜滋滋,提着灯笼离去。任宏看着女儿进屋,这才摇头叹息一声,双眼有些湿润,没有丝毫睡意,信步来到一间屋前,推开门进去,将两旁的灯烛点着,伸手抚上桌上的灵牌,双眼蕴泪,喃喃低语道:“夫人,红儿她,终于长大啦。”
语气中带着无限缅怀,带着无限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