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风雨将至
曹操自回到洛阳，一直未外出拜访友人，眼见春雷萌动，万物复苏，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待了十来日，曹操静极思动，将自己收拾一新，带上近段时间所写的诗文，驱车前往蔡府，准备拜访议郎蔡邕。
虽然从年龄上来说，二人年龄差了将近一倍，但蔡邕对曹操的诗文颇多赞许，因而二人还是忘却年纪之距，结为忘年之交。事实上，在曹操的忘年之交中，蔡邕还不是年龄最大的，乔玄公已年过七旬，他才是曹操最为高龄的知己好友。
当年曹操刚刚步入官场，人莫知焉，慕名前往拜访时任尚书令的乔玄，一老一少坐而论道，曹操之朝气见识，甚为乔玄所赏识，盛称曹操为“安生民者其在君乎”。
马车到蔡府门前停稳，曹操刚刚下车，抬头正见到从蔡府出来的马腾。
二人对上眼，不由得同时脚步一滞，呆立当场。
曹操此次出来访友，随他一起来到洛阳的夏侯惇和夏侯渊兄弟俩并未随行，马腾身后则跟着徐晃。片刻之后，二人几乎同时醒过神来，马腾上前三步，抱拳对石阶下的曹操笑道：“原来是孟德兄，这才数日的工夫，不曾想又有缘得见。”
曹操同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同样抱拳笑道：“正是，操与寿成兄果真是有缘得很。”
自在洛阳十里亭偶遇，回到洛阳之后，曹操好生打探了一番马腾之事，对他在洛阳的行踪了解甚多。当日在张让府中，曹操自然将阻他刺杀张让的马腾认了出来，依当日情形判断，曹操并不确定马腾是否有认出他来，不过既然当日马腾并未抓住他的现行，即使以今日二人的反应看，曹操心里打定主意，认定马腾并未认得他来。
此番偶遇，二人各有心事，寒暄几句，即相辞而去。曹操整整衣冠，向蔡府门房递上名刺，说明来意，片刻之后，蔡邕自府内迎将出来，边走边笑道：“孟德来了，久不曾见，快请。”
虽然蔡邕自承为曹操的忘年交，但在蔡邕面前，曹操依旧以师礼相执，原因当然就在于，蔡邕对指点曹操的诗文可谓尽心尽力。二人边寒暄边往书房行去，曹操侧头问道：“方才府门前，操刚好见到寿成，敢情蔡翁也与寿成相识？”
“哦，寿成乃叔翁兄之族侄，来洛阳后，酿出“醉云间”美酒，方才他是来府上央老夫题几个字。”
蔡邕对马腾的印象一般，说不上好，当然也说不上厌恶。逢年过节，马腾除了向族叔马日磾奉上节礼之外，也以晚辈子侄之名向蔡邕奉上节礼，这些节礼并非财宝一类的俗物，而是马腾精心制作出来的“醉云间”美酒，这当然令马日磾和蔡邕难以拒绝，欣然笑纳了。
曹操闻言想起听说的一事，笑问道：“原来坊间流传“醉云间”三字乃蔡翁所题竟是真的？”
“正是。”
蔡邕毫不避讳，抚须点头称是，道：““醉云间”一出，老夫再也喝不下其他的美酒了。”
曹操闻言哈哈大笑，同时心中对马腾又增添了几分好奇。
他通过家中的仆役打听了不少马腾之事，原本还以为自己知之甚多，没想到这风靡洛阳权贵之间的“醉云间”美酒，竟然就是马腾所酿。如此想来，马腾能出现在张让的府上，并竭力护卫之，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看来回去之后，还得再花点工夫好好地打探打探才行。”
曹操边走边在心里想，暗自下定决心。
二人来到蔡邕书房分宾主坐定，曹操将自己最近的诗文恭敬呈给蔡邕翻阅，自己则踱到一张齐腰高的大案桌前，欣赏蔡邕铺陈其上的书法。良久之后，蔡邕才将诗文粗略翻看过一遍，笑着对曹操道：“依老夫之见，孟德这诗文进益甚大，已稚气尽脱，只是为何孟德始终有着一股萦绕不去的隐忧之意呢？”
“蔡翁果真是好眼力。”曹操闻言回到案桌后坐下，微微摇头叹道，“操就任顿丘县令后，观民生之艰，思庙堂之忧，这不知不觉之间，就将之尽数宣泄到诗文之中。”
蔡邕闻言点头，神色也是为之肃然。他久在朝堂，对朝堂之忧更甚于曹操，自然知道曹操所指为何。去年灾异频现，天子刘宏曾就此下诏问对，他秉直而言，结果差点为此身系囚狱。好友杨赐、马日磾、张华等人也大胆放言，最后降职的降职，罢官的罢官，而朝政不但毫无起色，反倒更见乖张。
“操回到洛阳后，尝听闻流言，谓之蔡翁与叔父诋毁刘司徒，虽则流言不可信，但操以为无风不起浪，蔡翁恐得多加小心才是。”
蔡邕闻言无奈苦笑道：“此番流言再起，这是朝中有人不见容于老夫与叔父而已，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公道自在人心，且由它去罢。”
曹操听了蔡邕这番软弱无力的辩解之言，不由得眉头皱了几皱，嗅到其中的几分不寻常之处，再联想到近日的朝堂人事变动，看着蔡邕那两鬓的斑白，心里暗叹一声：“这次蔡翁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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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之中，经过二十多天的操练，四十八名护卫开始逐渐摸到一些门道，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各人管好各人的鸟”。
这话说得比较糙，是典型的粗人风格，但话糙理不糙，确实就是马腾一直不遗余力输贯给他们的核心观念，那就是各守其职。
但是道理虽然懂得，到了实际演练时，总是会出现有人一时头脑发热，忘了自己的职责，该护卫的人，见时机难得，一时忍不住冲上去厮杀；该厮杀的人，见护卫出现漏洞，赶回来补上漏洞的，结果很快就乱成一团，变成各自为战。
这一日，午后的操练如常开始，但这趟操练因张让到场旁观，而显得有些气氛不同。
照例由徐晃和护卫总管扮为刺客，他们先行一步商量对策，并寻地方潜伏，内层和中间层各两组参与操练，马腾高声重述一遍各组各人职责之后，即转头看向张挺，照例由他来扮张让参与操演。
张挺已向张让详细禀报过整个方案，以及操练情况，看一切就绪，就等他入场了，于是看向张让，躬身道：“主翁…”
张让安坐在遮阳伞下，笑着挥手道：“去吧”，说罢端起香茗，边饶有兴致地观看，边品着香茗。
马腾这次并未如往常一样站在高台上旁观，而是在众护卫要经过的路上四处走来走去。
众护卫没有在意，中间层的当先八人散开后，还有两人经过马腾的身边。随着张挺缓步前行，跟在他身前身后的两个内层护卫组，人人满脸的警惕，不时四处扫视打量。
单从眼神、气势以及护卫分布上来说，二十多天的操练，已经比之前要好上不少，这种差距的明显，就连一旁旁观的张让都能感觉得出来，不由得暗暗点头。
很快中间层护卫就发现徐晃的踪迹，暴露行藏的徐晃立刻就被两名护卫纠缠住，同时其他护卫各依自己的职责行动。
快速解决两名护卫之后，徐晃迅速往张挺所在突袭过来，另有两名护卫上前接战，另一边又是警讯大起，护卫主管也扮刺客出手了。
一般每次的操演刺客有几人，是谁所扮，参与操演的各组并不知晓，此时按照分工及预演方案，护卫张挺的两组内层护卫已经护着他往回撤，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马腾所在的位置。
就在众人眼看要快速通过之时，马腾突然拔出竹刀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杀两名最近的贴身护卫，而后在拖后两人的目瞪口呆之中，跨前几步，竹刀一个斜劈，稳稳地架在张挺的颈脖上。
操演至此，当然就算是护卫一方失败。
一众护卫垂头丧气地放弃拼杀，垂头丧气地围拢过来，内层几名护卫甚是不服气，边走边对着马腾喊道：“教头，你这突然扮作刺客，事先没有声明，咱们输得不服。”
其他护卫见状，也纷纷附和。
马腾将竹刀收回，朗声对众人道：“第一，今次我并未说自己只是旁观裁决；第二，我一直在操演场中四处走动；第三，每次操演从未限制过刺客人数。”
待众人静止下来仔细回想操演之前马腾所说之话时，有记性甚好的人低声对周围人点头说道：“教头这次确实没说自己是旁观裁决。”
“你们记住！”马腾面色一沉，肃声道：“护卫时要排除一切可疑之处，提防一切可疑之人。我在场内四处走动，可能仅仅是过路人，也有可能就是寻机出手的刺客。”
众护卫听了马腾的解释，也就无人再喊“不服气”之类的话语。马腾环扫一圈，笑道：“好了，操演结束，犯错的人出列，处罚开始了。”
安坐品茶的张让一听马腾说出“处罚”二字，不由一愣，随即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茶盏，准备看看这个马腾的手段，同时心里在不断地猜测：“这处罚是什么呢？打二十大板，还是克扣工钱，要是自己，会怎样处罚才会让犯错之人得到教训？”
正在寻思的张让没注意到张挺已来到他的身边，也没注意到张挺张了张嘴，似是有话想说，却终未说出口。
此时场内自认犯错的护卫已全部站出来，马腾喊了三声，见再无人站出，便又点了几人的名，共计六人要接受处罚。其他的护卫此时已手持竹条，排成一道人墙，个个脸上带着笑容，看得张让疑惑不解。
更令张让匪夷所思的一幕在他眼前上演，处罚的六人一个个脱个精光，双手抄在背后，在众护卫组成的人墙内蹲下，走着鸭步，边走，边大声喊着自己所犯之错处。
“噗嗤！”
张让一口茶喷口而出，尽数洒在面前的案桌上。他咳嗽两声，放下手里的残茶，转头看向张挺，一脸怪异之色，问道：“这…就是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