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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袁家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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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隶校尉阳球上任不到一个月,就以悍然之姿,将太尉段颎,中常侍王甫、袁赦、淳于登、封诩等人关进洛阳狱,一时之间,朝野震动。

市井百姓是闻讯而喜,以前是敢怒不敢言,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发泄对王甫一众人等的痛恨之意,当然是畅快无比;各方官员则是既喜且忧,喜的是清理了这么一大帮子人,空出来不少官职,这升官可就大有希望,忧的是不知道司隶校尉府衙的人,会不会哪一天来敲开自家的大门。

最近这一连串的打击,对素为顶尖世家豪门的袁家来说,也着实快有些不堪重负。先是同为三公的袁滂和袁逢相继被罢免,现在袁赦又被下洛阳狱,如再不有所作为,只怕在洛阳权贵阶层的眼里,袁家就要跌下领袖群伦的显赫地位。

因而虽然身体仍然未完全康复,作为族长的袁逢,还是不得不强撑着病躯,四处拜访,试图谋下太尉一职。为此袁逢先后屈尊拜见张让和赵忠,向他们打探目前有意太尉一职的几个人选,以及各自的出价。

如今,在今日的朝会上,这番暗地里的争夺,恐怕就会要水落石出。

寅时刚过不久,袁逢就在侍妾服侍下起身,梳洗更衣,准备参加今日很有些不寻常的朝会。

说不寻常,是因为昨夜传遍权贵之间的一个消息,太尉段颎在洛阳狱中谢罪自尽,并有遗折奏上,因而原本寻寻常常的朝会,就因为此事,一下子变得不同寻常起来,对于袁逢等几个有意于太尉一职的人来说,则更是如此。

为了掩饰有些憔悴的病容,袁逢在侍妾的精心妆扮下,涂上一层浅浅的粉底,然后又在两腮涂抹一些无味的胭脂,如此一来,不但憔悴尽去,反倒更显神采奕奕。

寅时三刻,身穿绛纱袍朝服的袁逢在侍妾的扶持下,随着数名前后提着灯笼的家仆,步出内堂。

在门外,已有四名壮仆站在一顶滑竿前相候,而在府外,装饰考究的宽大马车和一众护卫,早已静候多时。

见到袁逢出来,身穿便服的袁绍赶紧迎上来,搀住袁逢的胳膊,陪着他小步而行。原本也迈出一只脚的袁术,见袁绍抢先一步,冷哼一声,将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袁术此时正任职尚书,因而今日的朝会他也要参加,所以穿的也是正式朝服,他冷冷地看着袁绍在与父亲袁逢低声耳语,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阵的厌烦。

尽管袁术仕途顺利,前程广大,但论起名声来,却比因党人身份而遭禁锢的袁绍还要逊色一筹。以袁家的权势,尚且无法给袁绍将党人的身份洗清,一方面除了他的党人身份是板上钉钉之确凿之外——结交的全是遭禁锢的党人太学士子,还是党人领袖李膺的女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则是袁绍自己不愿意摘掉党人这个身份。

“哼!借党锢养自身名望,卑鄙!”

袁术心底冷哼,对袁绍此举极为不屑。到底这个评价里,有几分是因嫉而恨,袁术自己从来没有去想过,他只觉得自己身为袁家的嫡子,袁绍拥有的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他的。

此时离天亮还有将近大半个时辰,从袁府到南宫朱雀门,也需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袁逢年老体衰,乘着这段时间,还可以在豪华舒适的马车里眯一会儿,以养精蓄锐,袁术则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他乘坐的马车相比之下就要简陋不少,让他心里甚是不快,再加上一大早见到袁绍,令他心里更是莫名烦闷不堪。

马车晃晃荡荡,袁术也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半寐状态里,还很离奇地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见到自己高踞宝座,阶下一群人跪地不起,待众人起身之后,袁术这才发现,他最痛恨的袁绍、何顒等等一众人,都跪在自己的脚下,看着自己,都是一脸的恐慌。

此时,袁术不由得心怀大畅,仰天哈哈长笑。却不曾想突然宝座一阵摇晃,将他猛得摇醒过来,发现哪里是什么宝座在摇晃,分明是自己乘坐的马车在摇晃,而车外一片嘈杂,袁府护卫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仓惶、惊惧。

“拦住他,哎呀…啊。”

一声惨呼响起,随即又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惨叫声戛然而止。接着又是另一个人的惨呼,如此接二连三,令人怀疑这里不是天子脚下的洛阳,而是修罗地域。

“有刺客!”

袁术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极为迅速,可当他手伸向马车车门时,却又立刻闪电般地缩了回来,他头脑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要出去,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片刻之后,外面突然死寂下来,仿佛方才的那些惨呼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袁术壮起胆子,一脚踢开车门,警惕地窜出来。

马车车辕上挂着的灯笼,依旧在风中摇来摆去,发出一声声轻微的咯吱声,马车四周躺着几具尸首,看服侍,正是袁府的护卫。

袁术扫视一圈,眼光定定地看着前方数步远处的马车,那正是父亲袁逢所乘坐,心里突如其来地涌起一股彻骨的阴寒,令他不由自主地牙关直抖,上下齿相碰,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这种声音极其瘆人。

他一步一步地挪过去,手颤抖着,轻轻拉开车门,只见父亲袁逢斜靠在车壁上,头戴进贤冠,软塌塌地垂着,双眼圆睁,犹自带着满眼的不可置信和恐惧。

“不”

袁术哭喊着,大叫一声,双膝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软软地跪下去,随即他悲呼一声:“父亲”,一口气未能提上来,就这么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知多久之后,袁术悠悠醒转过来,睁开双眼,印入眼帘的,是绣着精美图案的罗霄纱帐,木然的脑袋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可不就是自己的床榻么。

他全身无力,挣扎着要爬起来,身旁的侍妾赶紧过来扶持着,这才让他艰难地坐起来。

侍妾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袁术全身打了个激灵,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晕倒前的那一幕。

难道自己的父亲,德高望重的袁家族长,就这么走了?

想到这里,袁术心里悲痛得如欲要爆开一般,只有高声嚎啕大哭,才能让他内心的悲痛稍稍得到一些缓解。

浑浑噩噩之间,袁术被穿上“斩衰”丧服,手拄孝子棒,在家仆的扶持下,一路嚎啕大哭,来到灵堂。当他亲眼看见老父生机全无冰冷冷地躺在棺梓之中时,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再次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在此起彼伏的哭嚎声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公路节哀!”

刚刚带人赶过来的司隶校尉阳球恭敬对亡者行过大礼,来到袁术身边,搀着袁术,悲声道:“令尊遇刺,球深感悲痛,如今正全城严密搜查,全力缉拿凶犯。只是为了尽快破案,需得检视一下伤口才是,说不得要惊扰一番老大人的遗体。”

袁术此时头脑混沌一团,阳球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他听到了耳里,但根本就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嚎啕大哭。

阳球见状只得摇头作罢,抬头四处一看,只见袁隗正被人搀扶着,坐在一边,身旁两人正手忙脚乱地喂他喝着参汤什么的。

片刻之后,阳球得到袁隗首肯,迅疾指使手下在棺梓四周用白色的麻布围起来,以防袁家众人见到了,心里不快,随即他带着三人来到棺梓前,看了一眼袁逢的遗体,点点头,另两人即刻轻手轻脚地解开寿衣,仔细检视袁逢的身体。

不过片刻工夫,整个身体已经检查完毕,袁逢全身上下就只有左胸的一处伤口,仿佛是一条缝一样,正对着心脏所在。

四人全部紧盯着这唯一的伤口,阳球身边站着的那人伸出手去,在袁逢的伤口上来回摩挲两下,又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按了按,便默然不语地将手收回,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正常。

阳球全神贯注地看着伤口,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人的反应。再仔细检视片刻,他点头低声道:“没什么好看的,撤吧。”

袁逢刚刚卸任司空要职,正在大力谋求太尉一职,并且在洛阳权贵们的心目中,袁逢成功胜出的可能性极大。论家资,恐怕没有那个世家能比得上袁家的雄厚,论资历才干,袁逢也是上上之选。可是就这么短短的瞬间,袁逢就此撒手人寰,着实令人感慨人生如戏。

感慨归感慨,袁逢之死的真相在天亮后不久,就在洛阳的权贵之间传开,这令这些权贵在猜测幕后黑手的同时,心里也产生了极大的恐惧之感——谁知道这刺客会不会找上自己呢,于是早朝散会之后,要求朝廷严加侦缉严惩凶手的折子,如同雪片般飞向天子刘宏的案桌,为他筛检的中朝宦官们几乎看都不看,直接一股脑儿地转给司隶校尉阳球。

阳球刚刚率众回到府衙,看到宫中批转过来堆积如山的折子,立刻就头大如牛,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扭头便走,直接去到旁边的签押房,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办公之所。

待一众手下都各自忙碌之后,阳球双手负后,缓缓踱步,边走边问道:“看了伤口,王大侠以为如何?”

跟随阳球前往袁府查勘袁逢尸首的,正是王越。

他因青衣楼谋逆一事被关进洛阳狱,幸得时任将作大臣的阳球向当时的司隶校尉刘郃求情,将王越之名从青衣楼人犯名单中剔除,这才得以幸免。而后王越就在洛阳狱中呆着,逐渐为众人所遗忘,阳球出任司隶校尉,亲自前往洛阳狱,与王越一番长谈。

当夜王越就出了洛阳狱,在阳球身边办事。

王越一袭白衣,站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阳球转头看这他,笑问道:“王大侠可是有些话不便说?”

见王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阳球心里顿悟,脱口而出问道:“刺客是青衣楼的剑客?”

王越还是沉默以对,他的沉默对阳球来说,实际上就已经是默认。

阳球想起袁逢伤口的情形,一击致命,伤口却只有一条缝一样,这岂不正是既窄又薄的特制短剑所造成的,只怕这种剑就是青衣楼剑客的必备兵器之一。

想到这里,阳球心中霍的浮起一个大胆的念头,现在王越在为自己做事,有他去从中斡旋,是否可以将这些青衣楼剑客收为己用呢。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阳球就再也难以将之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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